第十章 故人

　　这天张小凡和陆雪琪夫妻两人又下山去收徒了，本来两人下山收徒也是漫无目的，可是不知怎么，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御空飞行了大半天，张小凡一双脚竟是把他和陆雪琪带到了小池镇。

　　深秋时节，远远望去，整个小池镇仿佛也笼上了一层金色，虽然百花凋谢，却并无凄凉萧索之意。

　　铃铛咽，百花凋。

　　碧瑶，百花只怕是为你而凋吧！

　　纵然有白衣相伴，碧影之下的笑容却依然是那么的明媚。

　　碧瑶……你在哪里。

　　“这里，就是当初你和碧瑶除妖的地方吗？”一个幽幽地声音道。

　　张小凡应了一声，拍拍身上的尘土，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见碧瑶。”

　　祠堂的外面的漆印已经不新，红色的柱子上都有了斑斑驳驳的漆块裂痕，只是祠堂虽然老旧，却看得出来并不冷清，地下有很多烧过的香留下的碎末，漂浮在空气中，淡淡地倒也十分好闻，让人很容易就知道这座祠堂的香火很旺，却不知里面供奉着哪路神仙。

　　这样的景象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陆雪琪和张小凡的眼前，陆雪琪微微错愕，顿住了脚步。

　　张小凡却是一脸淡然，想是十年间曾经多次来过这里，缓缓的向祠堂的门口走去。忽地，他神色一滞，却是感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

　　虽是张小凡心神不宁，但若是寻常修真之人，以张小凡此时修行，也许在几里之外就可发现灵气的存在。

　　御风逍遥，纵横天地总是世间之人对于修真之士的印象。于是凡间修真之士多是人未到凌厉之气先行，让对手望而生畏。殊不知修真的最高境界却是返璞归真，以是真正功参造化的异士高人可做到外形一如常人，内敛光华于其中，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气度不凡之感。

　　张小凡已然感到，来人道行虽是不如自己，甚至与妻子陆雪琪相比也稍逊半筹，然而此等修为却已是世间罕有，而此人隐隐透露出的道行又似是佛门一派，难道是法善师兄在此？

　　心中虽有了主意，张小凡却是丝毫不敢大意，法诀一凝，手边已是泛起了淡淡的青光。

　　陆雪琪心如止水，在张小凡之前便已是用灵觉感受到了这丝灵力，白葱似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天琊的剑柄之上。

　　张小凡回头与陆雪琪对视了一眼，均发现了对方眼中的迷惑，张小凡缓缓走到了陆雪琪的前面，用身体挡住了陆雪琪，一步一步地向堂中走去。

　　陆雪琪贝齿咬了咬下唇，手中的天琊，却是又握紧了几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祠堂，却见里面供奉着三个神仙：中间一人壮硕高大，旁边各是一男一女。女的面容清丽无方，颇为美貌；男子的手中却是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好似农家用的烧火棍。三座神像下方还有许多老百姓来此还愿的符纸，想是此处神仙十分灵验了。其中更有许多大红纸条放在神像下方的香案上，写的都是“谢大仙赐子”云云，衬托着三人的神态，颇有些荒诞不经之意。

　　只是张小凡陆雪琪两人此刻再也无暇去顾忌这些，眼睛都紧紧盯着在祠堂的一角的一个高大的背影。

　　那人一身淡黄僧袍，却是一个和尚。只是此人身躯极其魁梧，竟比常人都高出了一个头，身影却是像极了祠堂中央的那尊神像。

　　巨汉猛地回头，手上蓦然间已多了一根一丈来长的巨大狼牙棒，同时金光从巨汉和狼牙棒上同时暴射而出，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巨汉声若奔雷，一股威势扑面而来，但声调却是有些瓮声瓮气。

　　张小凡定睛一看，这人浓眉大眼，方脸阔耳，身材惊人，心中再无丝毫怀疑。

　　“石头！”一声呼叫出口。

　　只见那人听见张小凡的声音，漫身的金光似乎滞了一滞，随即脸上浮现出冥想之色，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张小凡，神色由惊讶转为欣喜继而又转为狂喜，接着便是一声大吼——

　　“小凡！怎么会是你！”

　　石头从祠堂另一侧大步奔了过来，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张小凡。用力之大，几乎让张小凡喘不过气来。

　　可是，十年未见，你风采如昔。

　　曾记否，你我并肩作战，渊下除妖？

　　还有什么能抵挡那股男儿豪情？！

　　张小凡也是伸出手来和石头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两人的脸上竟是同时划过了一道泪痕。

　　张小凡松开了手，却依然激动万分，道：“石头，这十年你去了哪里，道行为何精进若此！”

　　石头爽朗一笑，道：”小凡，你还在说我，我离开天音寺前便听到一位师兄说起你重回青云的事，得知你太极玄清道已经修炼至“太清”境界，更娶了陆姑娘为妻。”说着石头向旁边的陆雪琪微微一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弟妹了吧！”

　　陆雪琪知道石头是张小凡十年前的兄弟，十年后二人相见，她也是颇为二人欢喜，当下也微微欠身，道：“雪琪见过师兄。”

　　石头摆了摆手，却道：“师兄二字，愧不敢当，若弟妹看得起在下，便随小凡叫我一声石头大哥便是，想起当年流波山一役，以一柄天琊神剑震慑魔教妖孽，道行之高，直是令人望尘莫及啊。只怕如今，想必弟妹的太极玄清道上已到了“上清”境界了吧。”

　　陆雪琪淡淡地道：“石头大哥说笑了。”

　　张小凡却是满腹疑惑地道：“石头，十年未见，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还有你的一身佛门道行又是怎么回事？刚刚说的“天音寺”又是怎么回事？”

　　石头听到这里，长叹了一声，眼眶中似有热泪滚动，神色中十分悲伤，接着道：“小凡，你和弟妹两人有所不知，当年魔教鬼王宗主炼成四灵血阵，大肆屠杀正道中人，佛门一脉天音寺自也不免，我师傅大力尊者念及天下苍生，慈悲为怀，当下率领众弟子前与鬼王进行了一场大战。”

　　说到这里，石头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悲伤一般，声音竟变得沙哑起来，道：“我师父大力尊者念在与天音寺同属佛门一脉，不可袖手旁观，当下带着我一同驰援天音寺，加入了与魔教妖孽的血战。我师父与天音寺众位师兄与魔教妖孽大战三天三夜，终于将其击退，可是……师父他却……师父他却身中魔教邪术，又加上自身气力耗尽，三日三夜之后已然……油尽灯枯。师父……他临终之前将我托付给了天音寺的普泓师父，说完，他……便往生去了，普泓师父感念师父大慈大悲之举，以佛门真法焚尽师父残躯，并将师父法体火化而来的舍利子放入“涅盘精舍”，与天音寺历代祖师，得道高僧并列，还将我收为了关门弟子，并赐我法号“法缘”，取我与天音寺，与佛门一脉有缘之意。”

　　张小凡和陆雪琪二人听到他说到这里，均是相顾愕然，而张小凡神色中既有悲伤，却又替好友欣喜，同时心下恍然，乃知石头一身道行、黄袍僧鞋乃是从此而来。

　　只见石头缓缓收起了脸上的悲伤，道：“小凡，师父以天下苍生为念，去了西方极乐，我该当为他高兴才是，你说我怎么反而……”

　　张小凡低低地道：“尊师持身为正，力战不懈，不愧为一派宗师，定然去了西方极乐，你也不必太伤心。”

　　石头见张小凡夸赞师父，脸上也有了几分欣喜，道：“恩师普泓上人从青云门归来后，更是将一身道行，天音寺无上真诀大梵般若倾囊相授于我，我为了不辜负二位师父的教诲，一年来勤加修习，自觉道行进境比之从前更为顺利了一些，小凡你刚刚说我道行精进，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

　　张小凡心下惊讶，石头进入天音寺不过一年之功，可是依他观察，石头道行却已可与当世一流人物比肩，就算是比起在天音寺佛法浸淫数十载的法相也只是稍逊而已，难道石头当真于天音寺佛法有着非凡的领悟能力？

　　张小凡此番猜想，却只是猜对了一半，石头当真如大力尊者当年所说，心力坚定，乃是修习佛门道法的大好人才。可是石头道行精进的原因大半却还在于金刚门佛法与天音寺真法的联系上，金刚门本是佛门旁支，与天音寺“大梵般若”真法系出同源，经过数代一脉单传，真法已自残破，自不能比肩大梵般若之精深、繁厚。

　　而石头机缘巧合，得见天音寺正宗佛门真法，当下与自己所学真法加以印证，便如张小凡当日看到第四卷天书的情况相类，往日修行之中，不解之处全部被一一解答，真法残破之处也被一一补全，其实已得窥佛门中的更高境界，只不过石头却是只道自己修行更加顺利而已。

　　半晌，石头忽道：“小凡，十年前咱们两人与碧瑶姑娘一同除妖，不料碧瑶姑娘却……当真是重情重义的世间奇女子！听说你后来为了碧瑶姑娘反出青云，加入鬼王宗，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把你当做我的好兄弟，有些人说你会与正道为敌，我却是断然不信的！”

　　陆雪琪峨眉轻蹙，有些担忧地看了身边的丈夫一眼。果然，只见张小凡面露痛苦之色，默然不语。

　　石头微微摇头，接着道：“不过，小凡你也不要过于悲伤了，你为了碧瑶姑娘十年来所做的一切，想必她泉下有知，也会明白你的苦心的。况且她生前愿为你而死，死后也愿意看到你幸福的生活吧……”

　　“石头，别说了好吗，我现在已经娶了雪琪为妻，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至于碧瑶，我欠她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我可以不幸福，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妻子跟着我受苦，我一定会让雪琪当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张小凡摆了摆手，忽然斩钉截铁地道。

　　“小凡……”　你的眼泪，依然是为他而流。

　　只是那滴眼泪中，是幸福还是悲伤呢？

　　深夜，小池镇外。

　　树林中古木参天，笔直向上，在月光竟然都呈现出了银白色，虽然树木茂盛，然则还是有星星点点地月光撒下，照亮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幽幽风声，静静月华，都仿佛有着缱绻万千的温柔。

　　张陆二人就这般缓步而行，谁都没有说话，似是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心灵相通，再也不需要藉言语之力交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停住了脚步，微微愕然，只见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口古井，井边石块古旧而生有绿苔，看来年月颇深。

　　两人走到井边，还是张小凡先开口道：“十年前我在这口井中看到了心爱之人，却……始终没能说出口，今日却又来到此地，难道这是天意吗？”

　　微风扬起了陆雪琪的丝丝秀发，有几丝拂过男人坚毅的面颊……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如霜如雪。

　　深心之中，可还是那个水绿身影吗？

　　碧瑶，对不起……

　　我真的不能再负她一分一毫。

　　可是，若不是你，我又该如何？

　　他如痴如醉。

　　低下头，就要深深地，深深地看下去。

　　他只感到，月光仿佛倏然亮了几分，他的眼前，只有一只温柔白皙的手，遮住了他迷离的眼。

　　“小凡，我不想……我也不能，毕竟碧瑶她……”

　　“雪琪，我明白你的意思……”良久，良久。

　　忽然从幽幽地薄雾中传来了一阵歌声，哀婉的女声中仿佛带着不尽的凄凉之意：

　　小松岗，月如霜。

　　人如飘絮花易伤。

　　十数载，三千年。

　　但愿相别不相忘。

　　这般情景与十年前别无二致，但声音在张小凡听来竟是十分熟悉，并不是三尾妖狐的声音。

　　饶是如此，他还是将靠在肩膀上的女子紧了一紧。

　　在风中，她美丽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仿佛天地也对这个女子格外温柔，不愿惊醒她的美梦。

　　张小凡眉头紧锁，忽听得对面的树林簌簌作响，张小凡的眉头却是突然舒展开来，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道：“小白，是你吗？”

　　一道白影迅捷无伦地从树梢上落下，与此同时，陆雪琪也是猛地醒转过来，和张小凡一同看着对面的那个窈窕的身影。

　　那个身影大步走来，一张艳绝天下的面容缓缓从阴影中出现，却不是那柔媚已极的九尾天狐，又是谁？

　　小白哈哈一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怕是打扰了二位的雅兴吧！”

　　张小凡面上惊讶之色已然一闪而过，淡淡地道：“小白，你怎么来到了这里。”

　　小白忽地神色一肃，道：“我正要去黑石洞中瞧瞧我家小六，你们要一起去吗？”

　　熔岩边的两只狐狸的身影霎时走进了张小凡的脑海，不知怎的转眼已经过了十年，可是两只狐狸相拥着沉入岩浆的情景却是挥之不去。

　　张小凡默然，却是站在身边的陆雪琪应了一声，道：“小白姑娘你带路吧。”

　　小白心知陆雪琪对当日自己打醒张小凡心存感激，当下也不点破，嘴角上挂着一缕笑容，转身迈步，向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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