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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梦醒


醒来的刹那,新鲜空气一股脑灌入气管与肺部,叶颜猛地坐起身,仍如梦里那般张大口贪婪呼吸。

        薄薄的里衣早已被汗液浸湿,裹在身上黏糊糊的,可她全然顾不上,趿上鞋急急奔出房间。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院中有两名侍女在洒扫地面,听到开门的动静齐齐望过来。

        其中一名侍女放下洒水壶快步走过来恭敬行礼:“叶小姐,可需奴婢伺候您更衣?”

        然而叶颜此时什么也不想管,只想立即马上见到孟瑾年,对于她来说可是与孟瑾年已分别了数载!

        还有许多事想问他。

        她急切地对那侍女道:“麻烦你带我去小侯爷的房间。”

        侍女迟疑了一瞬,躬身抬手:“小姐这边请。”

        其实叶颜的寝室就在孟瑾年所居住的“和风院”中的西侧,只不过侯府过大,其中的分院也大,为了美观院中的路径刻意铺得歪歪扭扭,明明是比邻的两座建筑也要走上一段路。

        侍女将叶颜领到房门口后便自觉告退了,然而就在这一分钟不到的路程里被清晨的凉风一吹,叶颜又冷静了下来,自知此时来孟瑾年寝室找他委实不妥,更何况眼下她还是如此狼狈的模样。

        她扶了扶额,深深叹了口气,为一时冲动后悔起来。

        却也没就此离开,而是伸出右手,掌心贴在门板上,闭上眼,好似隔着一道门便能汲取到孟瑾年带给她的安全感。

        一闭上眼,梦境里的情景又陡然出现在脑海里——黑布裹面,冷水不停浇在脸上……以及意识抽离前谨嵘在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倘若你当初选择的人是我,我定不会让你受这番苦。

        若非亲耳听到谨嵘那句话,叶颜还无法相信谨嵘早已对若兰动了心思。

        她分不清谨嵘这句话里的成分究竟是惋惜抑或威胁,也不知已晕过去的若兰是否同样听到了那句话,但即便听到了,以若兰那单纯无知的心思,应也体会不到其中深意。

        且按下若华与若兰互换身份一事不表,如今的谨嵘得到了他想要的不是吗?他取代谨琪成为了太子,得到了本该属于谨琪的女人。

        依叶颜的推测,当初倘若没有谨嵘从中作梗,若兰极可能最终会选择谨琪,固然她同样“喜欢”谨炀,但她只对谨琪才会全心的信任、依赖,这是一种“首因效应”。

        届时只需谨琪顺利登上皇位,他与若兰便有可能在一起,一国之君哪怕无法立自己喜欢的人为后,纳入后宫或金屋藏娇总能办到的。

        或许谨嵘起初只打着扳倒太子的目的,才同时帮助谨琪、谨炀追求若兰,否则以谨琪那粗神经还不知何时才能察觉到对若兰的心意;后来的事态也在谨嵘的推波助澜中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谨琪与谨炀因若兰反目,谨琪抗旨拒婚惹得皇后不喜,又带若兰私奔被谨炀发现两人当众大动干戈,最终谨嵘劝不住架“无奈”只得请动了皇后——可谓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不听摆布的棋子皇后定然不喜,接下来哪怕没有立即废除太子,应也不会再让谨琪与谨炀有机会接近若兰了。

        好一招一石二鸟!

        可谨嵘定也没料到自己会被皇后怀疑,接下来他应当同样没机会见到若兰了吧?

        除非若兰能离开皇宫!

        如果是谨嵘助若兰逃离了皇宫,从未涉世又孤苦无依的若兰便只能选择留在谨嵘身边了。

        一个被关在皇宫里十多年自小受尽各种身体和心理上折磨的小女孩,有朝一日被人救出牢笼,按理说她该对这恩人满怀感激,就凭这份天大的恩情她也无法拒绝谨嵘了吧?

        更何况以谨嵘的手段哄骗一个单纯无知的小姑娘还不是易如反掌?

        那么若兰后来是如何与若华联系上的,还来了齐云?又为何与若华互换身份?当真如顾长卿所猜,若华是为了躲避方外谷才将自己的妹妹诓到古家用来举行祭祀的山洞,弄晕若兰后与她互换了平安锁链吗?

        可按理说若华已为了自由而不惜与若兰互换身份,又为何甘愿给谨嵘作侧妃,去一个更加不自由且充满凶险的地方?

        毕竟在梦中度过了数年时光,叶颜接收属于若兰的记忆的同时也接收了她的大部分情感,对若兰的感受也感同身受,如今“若华”这个名字对于叶颜来说已不仅仅是个同她模样相差无几的陌生人,那是若兰豁出性命也想保护的阿姊。

        叶颜对若华同样有种奇特的感情,既陌生又熟悉,总之很想见见那位素未谋面的“阿姊”,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若华到底是有意借若兰的身份留在谨嵘身边,还是被谨嵘胁迫而身不由己的。

        还有,谨嵘那种不择手段的腹黑男当真有心吗?会真心喜爱并珍重哪个女子吗?倘若发现此“若兰”非彼若兰,又将如何对待欺骗他的若华呢?

        就在凝神思考间,一道奇怪的声音钻进耳朵,由于太过模糊,叶颜无法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可紧接着又一声低沉的闷哼从房里传出,其中还夹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似在极力隐忍某种情绪。

        吓得她慌忙缩回贴在门板上的手,心头小鹿乱撞,不纯洁的思想如脱缰的野马般拉也拉不住:呃,年轻人一大早那啥……也算正常吧?

        这个新奇的认知让她脸颊发烫,有点害臊又有点好奇,脑海里天人交战了一番,再度鬼鬼祟祟扒门板上附耳过去倾听,心底还有点按捺不住的小激动。

        她只想听听“猪跑”而已,嗯。

        由于整个人的重心都完完全全放在门板上,当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她猝不及防往前一扑,直直扑进了孟瑾年怀里。

        此时屋里光线尚不充足,就叶颜这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模样,孟瑾年差点没将她当成女鬼从怀里揪出来丢出去。

        待孟瑾年看清怀中的小姑娘,他一脸错愕:“阿颜你这……”也太热情了吧,一大早投怀送抱。

        还有什么比干坏事当场被抓包更尴尬的,作贼心虚的叶颜慌得一批,话未过脑便脱口而出:“你这么快就好了?”

        孟瑾年:???

        手掌心传来光滑温热的触感,叶颜有些呆滞地低下头,一大片蜜色肌肤映入眼帘,自己双手正按在男子起伏的胸膛上……不经意捏了捏,她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手感还不错”的想法。

        “啪嗒”,一滴鲜红的液体掉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分外醒目。

        叶颜:“…………”

        孟瑾年:“…………”

        紧接着“啪嗒”、“啪嗒”……

        两人头顶上似乎有某种黑色不明生物“哇哇”叫着飞过……

        打死孟瑾年都想不到某日清早拉开房门会被个姑娘家“袭胸”!害他流了半管鼻血不说,结果对方还反过来怪他不系好衣服就开房门?

        自己刚换完药披了件衣服想打开房门通下风有错吗?谁能想到自个儿房门口站了个姑娘?这大清早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仰头捂着鼻子闷声问:“你又做噩梦了?”

        何止做噩梦,她在梦里被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好吗!可实话实说大概率又要被他当成胡言乱语了。心下一权衡,叶颜决定将梦里的事先放一边,问道:“你了解兹兰国的近几年的国情吗?”

        孟瑾年眼含责怪睨着她,半是幽怨半是无奈地道:“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等我收拾一下先送你回房再说。”他算是彻底服了这小祖宗,衣衫不整跑来他房里,还撩拨他,是不拿他当男人吗?

        匆匆收拾完毕,孟瑾年拿件外衣裹住叶颜,报复心突起,无视她的抗议干脆利索地将袖子打成结用力一收,将人捆了个紧。

        小姑娘束手无策生无可恋的表情实在太有趣,让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才觉得心理平衡了。

        反抗无效的小可怜放弃挣扎,怒视着幸灾乐祸的“绑匪”:“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绑匪”丝毫不察山雨欲来,用手指挑起“受害者”的下颌,扬起一抹自以为邪魅狂狷的笑意:“那我天天绑着你,看你往哪跑。”

        “神经病啊!”叶颜气恼得直跺脚,“精神病院里的精神病患者才被绑成这样!”

        “等等……”孟瑾年被绕得有点迷糊,想了想,没想明白,“神经病和精神病究竟是什么病?”

        “……你给我解开!”

        他微微俯身,将脸凑到叶颜眼前,指着自己的唇厚颜无耻地道:“你先亲我一下。”

        若换作以往孟瑾年绝对没这胆量调戏叶颜,可经历昨夜那么一出,他回房后细细一琢磨,隐隐感觉叶颜也心悦他,否则何以三番五次纵容他占便宜,似乎也没再抗拒他的亲近?昨夜竟还主动留他陪宿,方才摸他时看起来也挺满意?

        不过那些都是猜测,因此还需验证一下。

        可叶颜岂会容他得逞,也压根儿没想这充其量只能算恋人之间的打情骂俏,她只感到无比憋屈,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滚!”亏她这“几年”心心念念惦记着他,结果他就这么捉弄她的!

        眼见未婚妻当真生气了,拥有孟家惧内血脉的小侯爷秒怂了,赶紧收起玩世不恭的笑脸,为叶颜解开束缚,连连赔罪,好话说了一箩筐,她仍是冷着脸自顾自走了。

        这下小侯爷是真慌了,却也不敢上前拉住叶颜,只好不近不远缀在她身后。

        两人明显闹别扭的情形落在训练有素的侍女们眼中,一个都不敢上前行礼,只管闷头干自己的活。

        好在叶颜也不是个斤斤计较之人,走到半路放缓了步子,孟瑾年见状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又状似无意碰了碰叶颜的手,旋即顺势牵起她,见她非但没挣开,面色也似有回暖的迹象,他只觉死气沉沉的心又活了过来。

        走到房门口,两人面对面站定,孟瑾年终于鼓起勇气,怀揣着忐忑的小心脏问:“阿颜,你、你可喜欢我?”他专注的目光紧紧攫住眼前的女子,紧抿的唇角泄露出难掩的紧张,似担心又被拒绝,赶紧表明心意,“我所求不多,真的!无需你将我视为最紧要之人,无需你为我改变什么,你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去经商也好,去办学院也好,我一万个支持,绝不强迫你做任何不愿做的事!只需你心里有我一席之位……”他握着叶颜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眼中盛满热切的期盼,“阿颜,我所求所愿唯有你心甘情愿为我留下来,让我陪伴你,照顾你。”

        被喜欢的人如此珍视本该是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有那么一瞬间,叶颜心里一热,“我愿意”三个字几乎冲口而出,却被一贯强大的理智生生压了下去。

        一想到“自己”居然跟好几名异性有过牵扯不清的“旧情”,她就莫名心虚。

        虽不知后续发展如何,虽知若兰的经历与她叶颜无关,可万一若兰与三位皇子中的哪个定过情呢?

        古代男子将妻子的贞洁看得无比重要,万一孟瑾年介意呢?

        是,眼下他正爱在兴头上,多巴胺的冲动能令他不顾一切,可热恋期过后呢?

        她大学时主攻的是犯罪心理学,见过无数曾经相爱的恋人因各种各样在她看来完全不足为道的小事而产生分歧,由爱生恨,一段段曾令人艳羡的美好恋情最终变成一摞摞刑事机关资料室里的档案。

        见得多了,她愈发认为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劣性根,或说每个人心里都关着一只魔鬼。只不过这只魔鬼一直处于深度休眠状态,而那些嫉妒、愤怒、自卑、压抑等负面情绪值一旦抵达某一临界点,恶魔将苏醒过来,伤人的同时反噬自身。

        叶颜想起这些并非担心孟瑾年将来会因今日所做的决定后悔,只不过如今终于确定自己占了谁的身体,又接收了若兰的记忆,那么她再也无法做回“失忆”的叶颜。

        自从她以这副身体苏醒过来,便接过了属于若兰的“因果”。

        叶颜对于因果的理解不是“命”,而是一道“题”,唯有解开前面的步骤,方可继续下去。

        否则,错一步,步步错!

        眼下她面临的是去留的决定吗?

        不是。

        她喜欢孟瑾年,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然她决定成为孟瑾年的妻子,那么她未来的丈夫有知情权,包括她这副身体原主经历过的一切。

        想当初得知顾长卿与公主有婚约,哪怕她深知顾长卿并非始乱终弃之人,哪怕猜想过顾长卿有苦衷,哪怕她心属顾长卿,可她宁愿错过也不肯表露出半分在意,说到底还不是气顾长卿有所隐瞒。

        假如顾长卿早早言明前因后果,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愿陪他去;哪怕无法陪他去定安,她也愿帮他在临江安排后路;哪怕无法帮他安排好后路,也愿陪他亡命天涯——他们本不该分开的!

        不幸的开端往往只因一个善意的隐瞒,一个小小的误会,一丝不信任的怀疑。

        所以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对孟瑾年有所隐瞒。

        必须先化解前因,杜绝恶果。

        孟瑾年眼中热切的期盼在叶颜长久的沉默中一点点隐退,掌心因紧张而沁出的汗液也一点点被清晨的凉风吹干,心里仿佛漏了个洞,冷飕飕的。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抬手压在叶颜发顶轻轻揉了揉,故作轻松:“无妨,当我没说过,别为难自己。”

        此言犹如重担,压得叶颜心里沉甸甸的,鼻间开始发酸。

        顾长卿所言果然不假,孟瑾年压根儿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爱她爱得义无反顾,哪怕曾动过放弃的念头,也只因看出她不喜千金大小姐的生活。

        反观她自己,总瞻前顾后,自私自利,只想着自个儿开不开心,何曾考虑过他的感受?何曾考虑过他的处境?

        为了她顶撞父母,顶撞圣上,拒收赐婚圣旨,违抗军令,不惜立下军令状,为完成军令状不惜以自身作饵……这一路走来他该有多难!可明知她对他无意,他仍义无反顾去做了。

        他说放她自由,却只字不提放她自由的代价,他该独自承受多少人的问责;他说所求不多,只求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只求能陪伴她,照顾她。

        可他是小侯爷啊!独一无二的小侯爷,尊贵无比的小侯爷,所想所求但凭他一句话,何至于爱得如此卑微。

        未来如何她不得而知,可此时此刻她却百分百确定,一旦错过眼前的男人,她必然抱憾。

        旁的人、旁的事通通闪一边去吧!

        又不是被锁在铁笼子里,又不是被关在冷宫里,不就是谈个恋爱结个婚而已,想那么长远干嘛?长远的事交给长远的时间好了,眼下他们两情相悦,在一起彼此都开心,那就够了。

        不过隐患该先解决。

        这便是叶颜,哪怕因一句话感动得心潮澎湃热泪盈眶,也做不出扑进男人怀里痛哭流涕这种事,也说不出“我爱你”三个字。

        谨慎是她待人接物的一贯态度,谋定而后动是她办事的一贯风格。

        “孟瑾年,在答复你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叶颜采取了比较委婉的话术:“假如我之前与别的男人私定过终身,你会介意吗?”

        孟瑾年显然听懂了她话里有话,不答反问:“我若说半点不介意,你信吗?”

        自是不信,将心比心,若孟瑾年此前与哪个女子有过私情,她虽说不至于因此责怪他,但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否则也不会问孟瑾年这个问题了。

        可他若非要介意,叶颜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请他大度一点?

        结果孟瑾年还真挺大度:“不过那是你与我定亲前的陈年旧事,情之所至我能理解,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忧。”

        情之所至?叶颜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孟瑾年误以为她指的顾长卿,顿时有点想哭。

        这更要命了,若兰和她的孽缘加在一起怕是洗不清了,还让人如何说下去?

        可说下去也得说啊!

        “我指的……不是顾长卿。”

        只见孟瑾年脸色大变,紧接着说出一句让她大跌眼镜的话来:“难道你与景行也……”

        “胡说八道什么,景行是我兄长好吧!”把她当成什么人了,跟身边哪个男性都有一腿不成?

        “还有其他男人?!”孟瑾年瞳孔巨震,一脸不可置信。

        “对!还有其他男人!”叶颜气极败坏,又自暴自弃加了一句,“很多男人!”说完也不去看孟瑾年是何反应,转身进房“砰”一下甩上了门。

        得,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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