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遇狼
白日的燥热被习习凉风吹散，空气里充满树木和苔藓植物的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腐烂味，地面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子越来越密，树木越来越高大，树冠遮天盖地，连月光都难以穿透进来。
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绊到藤蔓或踩到长着青苔的石头脚下打滑都差点摔倒。
就这么跟着阿昭走了大半宿，叶颜实在筋疲力尽，双脚如灌了铁铅一般再难抬起。
停下来靠着粗壮的树杆大喘气道：“不行了，我实在走不动了。”
“前面有个山洞，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阿昭给她打气。
“这话你都说了三遍了！”叶颜忍不住抱怨。
“还不是因为你走得太慢！”
叶颜很怀疑阿昭在诓她，但没有证据。
远远传来几声狼嚎，阿昭竖起耳朵仔细听了片刻，喃喃自语到：“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当然是因为他身边有个“奸细”沿路留下各种线索，顺手抠块树皮、折断灌木、丢块碎布条……反正跑了这么久裙摆袖摆早被扯得稀巴烂，掉几块很正常吧？
存着拖延时间的心思，叶颜假装没听见阿昭的话，用慌乱的语气问：“这附近不会有狼群吧？”
没等来阿昭的回应，她又自顾自道：“我听说十五月圆之夜狼的野性和攻击力最强，还可能化作人形呢！今晚不就是月圆之夜吗，你说我们会不会遇到狼人？”
许是心觉感应，她“看”到阿昭瞪了她一眼，继续胡说八道起来：“还有那些个山精、鬼魅，也喜欢在月圆之夜出来活动，吐纳月华、寻找食物，尤其喜食精壮男子的元气，以助它们修炼。”
阿昭终于受够她了，冷哼一声打断：“始皇曾曰‘敬鬼神而远之’，这种民间怪谈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胡说！”叶颜反驳，“‘敬鬼神而远之’这句话明明是孔子说的！”
“什么孔子儿子，分明是始皇说的！”
“嘿，你们家始皇真是个抄袭大王！”
“你胆敢对始皇不敬！”
“这跟敬不敬有什么关系？”
……
这种环境下，两人居然莫名其妙吵了起来，被几头狼悄悄包抄了都不自知。
直到一头狼突然向叶颜发起进攻，阿昭心下一惊，连忙提剑挥去。
这一剑劈得又快又准，直接割开狼喉，那头狼还跑了几步，然后倒地挣扎了几下咽气了。
“嗷呜——嗷呜——”几头狼见同伴丧命，齐齐仰天长啸起来，声音听起来凄厉且瘆人，令人不由寒毛倒立，头皮发麻。
阿昭还有心思嘲笑叶颜：“不是说喜食精壮男子的元气吗，怎么先攻击的是你这个弱女子？”
废话！现实里狼优先攻击目标当然是比较弱的那个好吧！
不过此时叶颜已然没了争执的心情，凝神戒备盯着那几双绿幽幽的瞳孔，问阿昭：“怎么办？要跑吗？”可她怕是跑不过狼啊！
“不能跑！”阿昭立即沉声阻止她，“一旦露出后背，这些畜生会马上发动进攻，你背靠着大树站着，它们没有把握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等天一亮就退走了。”
“可万一它们召来更多的狼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几头狼又仰着脖子嚎了几下。
阿昭扶了扶额，觉得小姐真是长了张乌鸦嘴，很想拿她喂狼算了！
“你先跑，我断后。”阿昭果断下达命令。
叶颜哭丧着脸，“腿软，跑不动了。”
“那就走起来总行吧！”阿昭气不过大吼到，“实在不行你用爬的！”
“往、往哪边走？”她抖着嗓子问。
“随便！快点！”
不敢再有迟疑，叶颜拔腿跌跌撞撞小跑起来，她一动几头狼立即跟着动了，同时朝她左右以及后背扑去。
阿昭出手速度极快，三两下劈伤两头，还有一头身手比较敏捷躲闪开了。
就在此时另外两头狼也扑向阿昭，企图缠住他，而剩下的那头则继续向叶颜扑去。
情急之下，叶颜“啊啊”叫着胡乱挥舞手中木棍，然而这种微弱的攻击根本不被体格强壮的狼放在眼里，躲闪起来游刃有余，找准时机一跃而起咬住叶颜的手臂企图将她拖走。
她痛呼一声，强烈的恐惧让她体内陡然生出一股狠劲儿，捏紧手上的木棍朝狼头噼里啪啦一阵乱敲，那狼吃痛终于松开牙口，闪到一旁伏着腰冲叶颜龇牙，似乎随时可能再次扑上来。
还好阿昭终于击退那两头狼，提着剑奔到她身旁，那头狼见到阿昭立即退远了些，却没有离开，同样戒备地打量着他。
六头狼，一死四伤，只剩一头狼还有战斗力，阿昭虽有余力对付，却怕还有狼群正往这边赶，扯住叶颜手腕就跑。
身后不远处果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势浩大穿透力极强，这边几头狼也跟着嚎了几声遥相呼应，不紧不慢追在他们身后。
叶颜听得心都凉透了，觉得这回是真死定了，她连遗言都来不及交代呢！
有句话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对叶颜好像不怎么管用。
很快他们就无路可逃了，眼前是虎视眈眈的狼群，身后是不知深浅的峭壁。
退无可退便只能放手一搏了，阿昭咬咬牙握紧手中利剑，下一刻却看到夜色中点点火把移动着往这边靠近，看来那些人是跟着狼群找来的。
叶颜也看到了，心下一喜，恨不得马上大喊“我在这”。
然而这对阿昭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是将小姐推下悬崖还是推入狼群，如果不能将小姐带回谷里便只能让她永远闭上嘴了。
可倒霉的叶颜没给阿昭行凶的机会，在狼扑上来时她下意识往后一退，不负阿昭所望的失了足。
却也没掉下去，而是挂在了垂在崖壁边的藤蔓上，吓得三魂掉了二魂，连声呼救。
阿昭哪有功夫顾得上她，正全力应对狼群的进攻呢。
此时天眼阁的人终于赶到了，孟瑾年与景行也在其中，只闻叶颜的呼救声却不见其人，心中无比焦急，只得一边杀狼一边往声源处移动。
待孟瑾年和景行杀到那才发现竟是个悬崖，叶颜双手紧紧抓着藤蔓悬在空中，此时已然没了力气叫救命。
这一眼看得孟瑾年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忙道了句“阿颜抓紧了”，说完便丢了剑去扯藤蔓。
景行也没法去帮忙，还得阻止狼去攻击孟瑾年。
这群狼先是被人闯进领地又失去那么多同伴，彻底激发出它们的血性，面对刀剑竟毫不畏惧地扑上去，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在集中注意力对付狼群，却忘了此处还有一个敌人。
眼见败局已定，阿昭终于不再犹豫，一脚便朝孟瑾年后背踹过去。
孟瑾年整颗心都全神贯注放在叶颜身上，不曾有半点提防，才拉住叶颜的手身子陡然往前一扑，连带着她一块掉了下去。
倘若是电视剧里的慢镜头，此时女主角会双眼含着泪问男主角“你傻不傻，为什么要舍命救我”，然后男主角深情款款地道“为了你我无怨无悔”，然后两人紧紧相拥一起下坠——
然而在现实里，自由落体的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说话。
第一感觉是痛，身体被树枝刮过的疼痛，然后是背部撞到硬物的痛感，再然后是坠地的晕眩感，迟钝了两秒才感受到来自身体各处发出的疼痛。
尤其是身上还压着个人，最后那一下后背和胸前的骨头也不知有没有断，孟瑾年只觉呼吸困难喘不上气来。
好在叶颜似乎没什么事，很快便爬起来，双手摸索上他的脸拍了拍，焦急地喊：“孟瑾年！孟瑾年！你怎么样了？孟瑾年……”
孟瑾年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可以呼吸了，咳了几下才开口说话：“我…没事。”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事，但为了不让她担心只能说自己没事，又连忙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道了句“没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估计她是吓坏了，短短十来日又是被绑架又是被挟持还被狼群袭击还掉下悬崖，一想到这些事孟瑾年就心疼不行，全然忘了身上的疼痛，一下坐起来将人搂进怀里安抚到：“别怕别怕，没事了，有我在。”
她更急了，“你别乱动呀！万一骨头摔断了怎么办？你慢慢来，先动动手脚。”
这不已经可以动了嘛，还要怎么动？
为了让她安心，孟瑾年只好依言先动了动手脚，又慢慢动了动身体，感觉只是皮肉伤，不由抬头往上看去，才发现峭壁不是很高，还有棵大树缓和了下坠的冲势这才没事。
劫后余生欣喜之下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思，他装作很虚弱的样子“哎哟哎哟”叫了两声，往叶颜身上倒去。
“阿颜，我感觉浑身都疼，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记住我一辈子？”
结果就听她语气不善：“我会立马忘了你，找个人改嫁。”
孟瑾年气得不行，“你怎么老想着改嫁？我到底哪里不如你意？”
“谁让你没个正经？”
“所以你喜欢顾长卿那样正经的？”
叶颜都震惊了，“你还承认自己不正经？”
似在泄愤一般，他一口咬住她颈间皮肤，力道不轻不重，却引得怀里的人打了个颤，然后松了口在她耳边冷笑道：“我只对我的未婚妻不正经。”
他将“未婚妻”三个字咬得格外重，而且每个字简直像在醋坛子里泡过一样酸，令叶颜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也不看看眼下什么处境，这人还有心情吃醋，叶颜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沉下声音问：“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咱们就想想怎么上去。”
当然有事了，这十几日他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如今好不容易失而复得，还不容许他多抱一抱吗？
他低低唤了句“阿颜”，抱着她的双手紧了紧，也顾不上她会不会反抗，将头埋在她颈间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气息，吸了吸鼻子，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感觉到孟瑾年笑得胸腔都在发颤，叶颜一把推开他，气呼呼地道：“我都跑了大半夜，身上有点汗味不是很正常吗？”
那人又死皮赖脸贴上来死死抱住她，依旧是同样的姿势，像只大狗一样扒都扒不下来。
他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又不嫌弃你，就是太开心了。”
好吧，虽然不知道他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开心是个什么毛病，不过她也挺开心的，还能见到他真好。
上面的狼群不知是被清理完还是逃了，有人在上面大声呼喊他们，得知他们没事后大约在想法子，一时间没了动静。
孟瑾年摸出个火折子来查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倒也安全，又生了个火堆照明。
叶颜这才发现他伤得也不轻，手脚和后背被划出很多口子，尤其是后背的伤口还流着血，衣服都浸湿了，这人竟还硬撑着说没事。
可她看得心里发疼，眼泪又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掉下来的一刹那他的第一反应是将她护在怀里，可见她在他心里有多珍重，当真是拿命来珍重她。
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气恼，说不清到底是气他不爱惜自己的命，还是恼他害她心中亏欠又加深几分。
但气归气，说却说不得，否则就显得太不识好歹了。
反倒是孟瑾年在看到她手脚上被荆棘划出的小伤口以及被狼咬的那处，既心疼又自责。
“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那日将你独自留在荟萃楼里，你也不至于被人掳走，还险些丢了性命。”
这事还真怪不得旁人，只怪她自己思虑不周。
“不怪你，其实…我也不是被人掳走的。”
面对孟瑾年的追问，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她还有家人这件事，毕竟她之前已说过她来自异世界，父母也已去世，如今突然被亲哥找上，家中还父母双全，孟瑾年大概会真以为她是借尸还魂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样的情况好像还真是借尸还魂吧？
倘若不说吧，她哥以后再找上门的话这事儿还是会暴露。
叶颜觉得她太难了，比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还难！
孟瑾年又问她是不是被威胁的，她回不是，他异想天开到：“难不成你是想和雪公子私奔？”
否则干嘛这一副既心虚又羞于启齿的神态？
叶颜顺手在孟瑾年手臂上掐了一把，估计是恰好掐到他伤口上，都嚎出了狼叫。
景行从上面探出个脑袋出来问他们发生何事，是不是又有狼过来了。
孟瑾年哭笑不得，赶紧回了句没事。
私奔什么的当然是开玩笑，叶颜身上的秘密多了去了，孟瑾年早习以为常，当下也不再追问叶颜为何要跟雪公子离开，他唯一关心的是雪公子还会不会再来。
叶颜十分肯定：“会的。”
“但我不会再跟他走了，不过你也别怪他，他对我很好的。”以防孟瑾年误会，她赶紧补充一句，“是哥哥对妹妹那种好。”
只听他意味不明“嗯”了一声，然后就没下文了，叶颜心里直打鼓，不确定地问：“你没生气吧？”
下一秒他便板起脸，重重哼了一声，“生气，快气死了！”
这哪像生气，分明是又不正经了！
叶颜气得又去掐他，这回分明看仔细了没碰到伤口，可他还是叫得鬼哭狼嚎。
就连景行都听出了孟瑾年是故意的，又探出个脑袋来让他老实一点，否则不救他上去。
孟瑾年直呼“冤枉”，大叫到：“你妹她欺负我，还不让人叫一叫吗？”语气听上去还有几分嘚瑟的感觉。
眼见叶颜又要动手，他忙一把捉住那不安分的手，嬉皮笑脸地赔礼。
惹得上面天眼阁众人直翻白眼，心道小侯爷好生不要脸，他们在上面忙着搓绳子，小侯爷在下边忙着“调戏”姑娘，这要让公子知道不得气坏了？
公子也真是的，多好的一出英雄救美，自个儿不来也就算了，怎的还便宜了姓孟的？
叶颜最终也没说自己究竟为何会跟着雪公子离开，只道两人是旧识。
孟瑾年最终也没追问，但心中早已有了考量。
追到蕲州时，他心里便冒出些想法：雪公子有没有可能是她认识的人？否则她为何要随雪公子离开？
因为孟瑾年初遇叶颜便是在蕲州的芒山之中。
叶颜向来喜欢对孟瑾年胡诌乱扯，导致他压根分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怪力乱神孟瑾年是半点不信的，更别提什么仙女下凡、借尸还魂，只不过见她喜欢逗他，他也就配合着让她开心一下。
他倒倾向于叶颜是来自哪个避世的大家族，因为一般的小门小户教养不出她那超乎常人的才智与见识，或许她的家族便隐居在芒山之中？
如今听叶颜这样说，岂不恰好印证了他的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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