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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君昊天二


  在昭阳殿前吹了许久冷风,君昊天的随从才把无忧带到了她的房间。这应该是昭阳殿正殿,却和无忧以前在白天见到的所不同。殿堂虽不大,却金碧辉煌。朱红色垂幔上绣满了盛开的海棠,不知道多少铜镜倒影着画中的巫山。

  昭阳殿,深刻记录了南朝历代风流皇帝的艳史,有春花秋月靡靡之醉,也有宫闱黑暗残酷的秘辛。所以炎落宇在位时,不愿她到这里来。他们本就没有夫妻之实,金风玉露不会在这里相逢。

  屏风巧妙地将浴汤与内室隔开。昭阳殿后的浴池,全部用汉白玉砌成,有点奢靡过分。莲花形汤中间是一个不小的白玉床,可以横卧在上。这大概就是南朝历代皇帝的作风吧。无忧洗得极慢,皮肤都擦红了,透明温暖的薄雾让她有些眩晕。

  今夜的一切都是她事先没有准备的。君寰宸会突然那样温柔地问她"一起逃吧",君昊天魔鬼一般的出现......当这个昭阳殿住进新的主人,她才清醒地意识到,南楚亡国了,连她也成了亡国奴。六朝风流,南朝风雅,都是华丽时代里的过客。

  她差点忘了,她本就是天朝人。但脚下这片土地,曾属于她的夫君统治下的锦绣江南,现在彻底臣服在君昊天的强权铁骑之下。她有时候想,自己的位置真是尴尬到可笑,当她为南楚皇后时,天朝的百姓一定在怒骂她叛国,而如今南楚灭亡,天朝军中不知什么时候传出是她用美人计周旋在南楚皇室之间,加速了南楚的灭亡,一时间,她又成了忍辱负重的民族英雄。

  她不想再去问这传言是谁刻意放出的,受人景仰的活着,总比被当成亡国奴斩首要好。她从浴池里走出,随意地套上一件白绢衣裳,白玉般的皮肤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若有似无的花香淡淡萦绕。

  殿堂里还是黑洞洞的,竟然没点一盏灯。浴汤外铺着厚厚的地毯,她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无忧拖着湿漉漉的长发,慢慢的走出来。四周静悄悄的,简直像一个人都没有。

  许久,她的眼睛才习惯了黑暗,宽敞的龙榻上,坐着一个人。

  龙蜒香在青铜鼎里燃烧,一缕月光在珠帘内萦回,染到他的瞳子里。那人在黑暗里幽幽地说:"你洗了很久。"

  他的声音从容平缓,好像他就是这座殿堂的主人。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包括她。

  无忧瞪大了眼睛看他,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里。他穿着天蓝色的里衣,显然也是沐浴过的。

  他转过脸来,瞳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杵在那做什么?过来。"他的口气淡淡的,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无忧忽然有种恐惧,很想逃,可是她的脚步挪不开。龙蜒香的香气很浓,有一种特别的香味,与帝王平时身上所熏不太一样,让人昏昏沉沉。无忧不敢看他的脸,黑暗一定能遮掩她的恐惧。

  他今夜来,是为什么呢?她已经是别人的妻,他还想怎样?

  "你不会已经忘了当日与朕的约定吧。"他的声音似乎谈论天气般寻常,一点也听不出秋后算帐的意味。

  无忧却踉跄着几乎摔倒。

  "他日皇上一统江山的时候,无忧心甘情愿侍奉皇上左右。"

  她自己说过的话,怎会忘记?她还记得那时他信誓旦旦地说:"朕挥军南下之日,就是你重返朕身边的时候!"

  如今一切都应验了吗?她自己掘下的坟墓,该去怨谁?

  月光如水,他的影子动了一下,缓缓来到她面前。他冰凉的手指抚过她还沾着水汽的脸颊,仿佛漫不经心:"其实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你对朕死心塌地,也有很多方法让你对朕改变看法,但朕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身上。事情很简单,你该履行你当日的诺言。而朕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

  无忧仓促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要什么?

  他的阴影一点点将她笼罩,无忧忽然明白了,可她做不到。她不能在这座宫殿里,也许炎落宇的冤魂今夜会回来,也许他就在昭阳殿的上空看着,她不能,不能......

  她心惊胆战的抬起头,黑漆漆的寝殿里没有点一盏灯,黑色穹形屋顶好像有无数魅影飘动。她口干舌燥地发出声音:"不......"

  君昊天对她伸出手,他的脸在月光的背面,阴暗如同鬼魅。她想逃开,可是她昏昏沉沉,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身子一轻,她整个人已经被他抱起来。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可怕的黑夜。意识已经迷离,唯独记得那张看起来很宽敞舒适的龙榻,其实很冷,很硬。冰凉的触感一直蔓延到全身,渗入骨髓。

  她像一个软弱的孩子,面对现实束手无策。身子很轻,仿佛失去了自我。压在身上的重量却很重,如同一口巨石,怎么也推不开。

  她想,她这一辈子是完了。因为这个男人,她逃不脱。

  他和以往一样强势,毋庸置疑的霸道、独占。他的瞳眸在黑暗里一直闪亮,那种摄人心魄的光芒,成为她昏迷前最后的噩梦。

  夜,渐渐深沉。君昊天疲惫地侧卧在榻上,小憩了片刻。睁开眼,她熟睡的面容就在伸手可触的距离。这么近。

  近在咫尺。

  却是咫尺天涯。

  他知道今晚这样做,她再也不可能爱上他。她对他,从来只有恨,没有爱。说不清的恨意,就像他对她的爱,一样说不清。

  她是他灰暗生命里唯一的一缕阳光,而这缕却不唯一地照耀他。两年的空白,她的枕边躺着另一个男人。

  冰凉的手指触上她还沾着晶莹的眼睫,冰凉湿漉的触感。他知道她在哭,连做梦都在哭。心疼地抱起她,搂在自己怀里。却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个人,可曾这样贴近地抱着她?那个人,可曾看到她梦中的眼泪?

  不,她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哭。会卑微的哭泣着乞求他,放过自己。她就只想逃,逃开他的身边!

  怀里的人儿好像被惊扰了一样,身子猛地一颤。

  她醒了?君昊天屏住了呼吸,双手一下停滞,不敢再动弹。

  她却只是呢喃了一声,眉头蹙得更紧。并不知道自己熟睡间无意的动作让这个冷漠无情的帝王心潮起伏。

  黎明接近天亮的时候,无忧终于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四肢百骸都是酸痛,像是溺水的人终于脱离苦海,没有一点力气,连呼吸也困难。君昊天已不在身边,昨夜本就是一场游戏,他一手主导的猫捉耗子的游戏。玩完了,自然就走了。

  无忧蜷缩在床角紧紧抓着被子,绝望地只想去死。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希望破灭得如此简单彻底?当宸依然痴心不悔地说出口,要带她逃走,她却被生生地折了翅膀,再也无法去飞。

  好多次,她以为命运握在自己手中,可以靠自己去改变。所以她从天朝漂泊到南楚,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这都是命。命里注定她逃不开君昊天这个劫,命里注定她一生都不会得到幸福。

  如果还有什么可以反抗的,就只剩她这条命。

  她看了看几案上的景窑瓷花瓶,艰难地从床榻上翻起身。

  "砰--啪--"瓷器碎裂的脆响让大殿里每个人都绷起了神经。君昊天的脸上尽显暴戾之色:"全是废物,连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宫娥太监们颤抖如筛糠,边磕头边哭诉:"那孩子一直是在銮王帐下照顾的,忽然换了地方,怎么也不肯吃饭,小人们每天都求神拜佛哭祖宗,那孩子脾气倔得真不像个五岁孩子,说非要见到他娘亲才肯吃饭!"

  君昊天心沉了一下,随即恢复阴郁的脸色:"去銮王那里要人,原先是哪些人负责照看的,原班人马带进宫来。"

  "是。"宫人们颤颤巍巍地退下去,生怕慢一点就要掉了脑袋。

  大殿里瞬间空落寂寥起来,君昊天的心里掠过一丝烦闷焦虑。近来他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做任何事情都没有耐心。惠童在一旁多次欲言又止,表情十分挣扎。

  君昊天转身,不悦地"嗯"了一声。

  惠童立刻头点地,咕咚跪下道:"万岁饶命。"

  君昊天觉得又气又好笑:"朕有说要你脑袋吗?想说什么就说!"

  惠童折腾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说:"万岁,您还是去夫人那里看看吧,憋在这您也不能安心做事......"话到一半,才察觉不妥,赶紧捂住了嘴巴。这万岁的心思怎能被他一个下人说得太透彻?

  君昊天凝起了眉,久久没有出声。今天早上,他特地早早的就起身离开,避开她。因为害怕看到她睁开眼,又绝望地哭泣。害怕看到她眼里的恨意。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变得这么可怜?连让她笑一笑,都变成奢侈的事。

  时间仿佛静止,惠童担心得心脏几乎蹦出来。终于,君昊天从漫长的沉思中回神,用疲惫而暗哑的声音吩咐:"摆驾去昭阳殿吧。"

  惠童仿若重获新生,跳起来欣喜道:"是,奴才这就去吩咐。"

  在来之前,心里还有许多挣扎,走在路上,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快起来,几乎是,健步如飞。

  就在快要到达昭阳殿的时候,迎面冲出来一个小宫女,远远的看到圣驾,就心急火燎地喊起来:"不好了!皇上,不好了......"

  小宫女连滚带爬地跪到君昊天脚边,哭泣道:"夫人,夫人她自杀......"

  后半句还未说完,君昊天已经一脚踹开他,箭一般冲进了寝殿。

  还是那张龙榻,昨晚他们曾经交颈缠绵的地方,无忧仍然像他早上离开时那样安静地躺在上面。鲜血洇满雪白的丝缎褥子,仿佛是从她身体下面生长出来的。地上是花瓶粉碎的残迹,她的一只手臂无力地垂下,手腕上蜿蜒爬行着一道蚯蚓般的血口子。

  "怎么回事?"

  "夫人摔碎了花瓶,用瓷片割开手腕自杀......奴婢一进来,就看见夫人满身的血......"

  室内的空气急剧地凝结,君昊天终于动怒了。

  他冷冽阴沉的眸子里像燃了两团火,散发出的气焰却能让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他冲了进去,大手一把揪住她细瘦冰凉的手腕:"你以为死就可以逃脱了吗?你很想死?"

  无忧苍白的脸已经惨无人色,生命的力气一点点从身体流失,她根本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一只手忽然用力,扯着她的手臂把鲜血淋淋的她拉近到身前,另一只手冰冷无情地抵着她脖颈的动脉:"你要真想死,抹脖子来得更快。别要死不活地让我看到你这副样子!你死了是可以解脱了,替你受罪的人还多的是!"

  尽管无忧虚弱得连思考都不能了,还是被他这句话一下惊得睁大了眼睛:"你......曦儿......你这个魔鬼!"

  殿外太医已经赶来,看到君昊天盛怒的样子,怯怯地等候在门外不敢进来。

  君昊天一把甩开她的胳膊,无忧又跌回冰冷的床榻上,只听他残忍无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最好考虑清楚了再去死,要死就死透一点,别给我惹麻烦!"他说完,朝着殿外守候的太医狠狠瞪了一眼,太医吓得赶忙溜进来,跪在染血的床榻边。

  无忧已经筋疲力尽,任由太医手忙脚乱地为她止血。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反抗什么,或者最后一次尝试又仍旧是绝望。

  她只是平躺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君昊天,看着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庞。如果这都是命,那么,她认命好了。

  她最终还是没有死。不知道上天是怜悯她还是遗弃了她。房间里被人收拾过,鼻尖已经闻不到血腥的味道,身下是干净的新褥子,手腕上,被厚厚地包裹了一层,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当确定她没事之后,君昊天就离开了。无忧想,她这次一定彻底地触怒了他的底线。也好,趁他对自己彻底地倒了胃口,也许能放她一马。

  过去因为太液池起火,她开始畏惧昭阳殿的夜。如今,她连昭阳殿的风,听了都会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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