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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君昊天结局上


  无忧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太极宫,正殿里光线幽暗,侍女们都不知去了哪里,空落落得让人心慌。曳地的纱幔后,传出沙沙的细腻声音,无忧冲过去扯住纱幔,摔倒在地上,这时,房间东面的桌案后,君昊天和曦儿一起抬起头。

  桌头摆着一方镇纸,黄山松墨的味道清远幽香,君昊天弯着身子,握着曦儿的小手,手中毛笔润满了墨,因为无忧的突然闯入,笔尖停在了半空。

  君昊天幽深的双眸转向无忧,瞅了两眼,一滴浓墨顺着笔尖滑下,晕开在宣纸上。

  曦儿惊讶地"啊"了一声,赶紧搁下毛笔,然后冲着无忧甜甜的叫道:"娘亲!"

  无忧坐在冰冷的地上,怔怔地看着他。曦儿挣开君昊天的臂弯,小鸟一般飞过来,搂住无忧的脖子:"娘亲羞羞,走路还摔跤。"

  君昊天脸上笑涡浮现,音调森森:"你娘亲身体不好,你有空就去多陪陪她。"

  曦儿点点头,水红的小嘴一咧,笑着回过头说:"是,父皇。"

  无忧一愣:"你叫他什么?"

  "父皇啊。"曦儿理所当然地回答,"娘亲你不是告诉我,一定不能忘了自己是姓君的。"

  无忧蓦地按住了地面,惊愕地仰起头。室内的光线不足,君昊天的笑容变得忽明忽暗。她不自觉地抓紧了曦儿的手,紧紧的,紧紧的抓着,手心渗出了汗。

  "娘亲,痛!"曦儿不满地皱起了眉。

  君昊天走过来,拉开曦儿,拍着他额头说:"乖,先去把字写完。"

  曦儿使劲点头,一溜烟窜到桌案后,抓着毛笔又认真地描摹起来。君昊天俯下身,大手抓着无忧的腰肢,把她抱了起来。桌案后,曦儿偷偷地抬头,小脸红红的,贼头贼脑地笑。

  君昊天把她抱到桌案后,才放下她。宣纸上已经写了四个字:仁者爱人。此四字,笔力清奇,风华绝代,是为君昊天所书。下面除了一滴丑陋的墨迹之外,都是空白。显然君昊天的书法造诣,令临摹的曦儿十分困扰。

  惠童提着白色的纱灯,进入书房,添墨供茶。看到无忧时稍显惊讶,但只是一瞬,就平静从容地退了出去。在宫里当差的,这点处变不惊的镇定还是要有的。

  半晌,曦儿还是写不出来。皱着眉头看君昊天:"父皇,可不可以再写一遍?"

  君昊天欣然微笑,站到他身后,弯腰抓着他的手,写完了"仁者"二字。曦儿忽然拉住无忧的袖子:"这两个字要娘亲教。"

  无忧拿过他的毛笔,在纸上继续写了两个字:爱人。告诉他:"这就是孔子说的:仁者爱人。"

  曦儿默读四字一遍。看看无忧,看看君昊天,笑得可爱极了。而在明灭的光线里,君昊天嘴角的弧度也渐渐温柔起来。

  曦儿写完字,沾着满手的墨香,就跑出去花园玩了。无忧与君昊天单独留在室内,淡淡的墨香中,君昊天盯着纸上的字发呆。

  无忧敛起笑容,审视他问:"你又想干什么?"

  君昊天的的眉毛动了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反问她:"看把你急的,你以为朕会对一个孩子怎么样?"

  无忧沉默了。君昊天俊秀的面容上,神色凝重起来:"你认为朕是残酷无情的皇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年你猜测朕要打掉你的孩子,今天你又是怎么想呢?无忧,有时候你真是让我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你剥皮拆骨,一片片活剐了......没错,我没有子嗣,我是杀了太多人,所以上天要这样惩罚我。我是皇帝,也是一个男人。我若脱了这身龙袍,没有皇位,也可以是一个好的父亲。"

  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以前无忧觉得他是神,不是人,现在觉得他是魔鬼,没有心。原来他也会寂寞,也会脆弱。这很奇怪不是吗?至少无忧现在就觉得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

  君昊天透过雕花的窗格,看着室外玩耍的孩子背影,平静地说:"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已经决定给他爵位封地,让他在权力之外,安度一生。但是今天,我拉着他,他忽然问我:你是我父皇吗?娘亲说过我爹姓君。他没有叫我爹爹,而是叫了父皇。曦儿虽然只有五岁,但是他很明白什么是权力。"

  他的话仿佛有弦外之音。无忧从来没有告诉过曦儿他的父亲是谁,仅凭一个姓氏,他就大胆地在一个君王面前直呼"父皇"。她不想承认这是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城府,她宁愿曦儿只是一个聪慧伶俐的普通孩子。

  "无忧,方才看着他,我才发现,他的眉眼好像你,鼻子和嘴就长得像我。曦儿是我君家的孩子,他将来继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顺。我有信心可以当一个好父亲,你认为呢?"君昊天把她拉到身侧,语声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无忧惊诧地看着他。君昊天和君寰宸是兄弟,五官本就有几分相似,曦儿还是个孩子,鼻子嘴巴长得像他也不奇怪。可是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继承皇位......他要立曦儿为太子?

  "不行!"无忧简直是本能地回绝道,如果他做了曦儿的父亲,那宸呢?

  "我的愿望是曦儿能够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我不希望他和皇权沾上什么关系。"无忧的声音有几分凌乱。

  君昊天注视她,忽然轻笑:"那只是你的愿望。曦儿也许并不这么想。"

  "不会的,曦儿一直很听话。他不会想做什么太子的。"无忧一个劲的摇头,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更像在说服自己。

  离开的时候,曦儿还在花园里扑蝶。孩子远远地在花丛中喊道:"父皇--"

  那一声呼唤,让无忧的心都揪了起来。

  君昊天含笑走过去,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彩塑的泥人玩偶:"喜欢吗?"

  那泥塑的娃娃憨态可掬,还穿戴如真人一样的小衣服,更为可爱。曦儿见了就去抓,君昊天却收回了手,扯下自己腰带上的蟠龙佩玉,在孩子面前晃了晃:"那这个呢?两样你只能选一个,你喜欢哪个?"

  无忧看到玉佩,顿时吸了口冷气。那是代表君王身份的绶玉,任何州郡的地方官看到此玉,就如见圣驾。他拿这件东西让曦儿去选,是什么用意?

  只有在朝为官的人,才知道这玉佩的重要。一个五岁孩子,哪能看透其中玄机?而那泥娃娃活泼可爱的样子,对于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是诱惑极大的。无忧几乎看到曦儿馒头似的小手朝泥人伸去,快要到达时,却转而抓住了另一侧的玉佩,眯着眼睛笑道:"孩儿喜欢这个。"

  君昊天摸摸他的头,把玉佩系到他腰带上,转身若有所思地看着无忧。无忧忽然觉得胃中纠结,脸色发白地扭过头,赌气一样不看他。

  惠童从一边悄悄地走上来,压低声音道:"皇上,銮王爷在殿外等了很久了。"

  还没等君昊天说话,无忧已经拉着曦儿准备退下。君昊天拦住了她,抖了抖衣摆上的墨味说:"都是一家人。就请他在这说吧。"

  无忧被这句话吓得连气都屏住了。虽然知道这一天无可避免,但想到要与君寰宸正面相对,无忧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忐忑。她把曦儿朝背后藏了藏,坚持小声说:"进屋里去。"

  君昊天并不反对,默默地看着曦儿进了内室。盛夏的栀子花香,如焚香一般环绕在周围,香味刺得无忧更加难受,她皱起眉恳求:"请皇上准许我先退下。"

  君昊天瞥了她一眼,在背后拉起她的手,低沉的声音说:"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这时,惠童已经引着君寰宸从花园的葱翠幽径中走出,他远远的就行下礼去,君昊天微笑抬手:"自家兄弟,没外人时就省了这些虚礼。"

  君寰宸依然垂着背脊不出声。那天他问她要不要一起逃,她还来不及回答。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再见面已是这种情形。无忧觉得自己好象站在刀尖上,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君昊天倒是神色自若:"近日园内的芍药盛放,朕正打算请你进宫来赏花饮酒。可惜今日时辰不好,无忧身体不适不便饮酒。"

  君寰宸平静答道:"京城芍药,臣弟恐怕无福欣赏了。臣弟今早已递交了奏折,请求皇上免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如今盛世,四海升平,此职位已经不需要了。臣弟愿自请回陇西,永世不再回京,请皇上准许。"

  无忧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傻傻的站在那听他一直说着。他说了许多,大约是对君昊天功绩的赞美和坦述自己归隐之心,无忧都听不清了,脑海里只有四个字一直在盘桓:永不回京......永不回京!

  没想到他们竟到了这种决绝的地步。胃里的纠结更甚,酸水儿一个劲地要往外冒,无忧终于忍不住,蹲下身狂吐起来。

  "忧儿,怎么啦?"君昊天惊异的问。太监宫女们开始大呼小叫,纷乱之中,无忧好像看到君寰宸的身子动了一下,但又觉得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他还在原地站着,目光盯着她,也不躲闪。看到她这个怪样子,他的眼中却意外的柔和,片刻间无忧错觉的他是傻了。

  无忧仓促地看了他一眼,又难受地呕出些酸水。太医已经赶了过来。其实不用把脉,无忧也隐隐猜到了。作为一个生育过的母亲,她太明白自己现在的症状是怎么一回事。

  君昊天也不避讳她呕出的秽物,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太医不敢靠近圣驾,只得以一根线把了脉。

  片刻,老太医眉目凝重道:"皇上,此脉关系重大,请容老臣观观气色。"

  君昊天以目光询问无忧,无忧有气无力的说:"有劳大人了。"虽说怀疑,但她宁愿相信自己只是吃坏肚子或者夜里着了风寒。

  年迈的老太医敛容谨慎的仰视了无忧一会儿,跪下叩头:"恭喜皇上。"

  君昊天本来凝神看着无忧,听到这话一怔,但很快明白过来:"太医,是不是她有喜了?"

  "是。老臣恭喜皇上。"老太医笑,一把白胡子都动了。君昊天在位十年多了没有子嗣,朝臣们谏奏了多次,难怪他这样高兴。

  君昊天握着无忧的手重重捏了一下,他的手心竟然在颤抖。无忧虚弱的依偎在他怀里,居高临下,看到君寰宸跪下了,他低下了秀雅高傲的头颅,清清楚楚的说道:"臣弟恭喜皇上。"

  在场的群臣太监宫女们都机灵的跪满一地,高呼万岁。君昊天忽然弯身,把无忧像个孩子一样横抱了起来。他忘记了还有别人在场?无忧顿时面上一红,低下了头。

  这些天君昊天都是阴恻恻的,脸色苍白。他很少在人前露出喜色,但今天他格外明显地流露出高兴,笑起来脸上都蒙着一层粉色的霞光。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无忧的身体,朗声大笑道:"所有人都重重有赏。太医,群臣,宫人,都有赏。"

  君昊天旁若无人一般,抱着无忧走进了内室。宫人们都识趣地把头垂到地面上,无忧透过君昊天的肩线,看到窗棂纸的上面投射出一个修长而孤独的影子。微风吹进屋子,淡淡的栀子花香飘来,室外跪着的一众人中,只有君寰宸独自站了起来。

  君昊天背对着窗户,低头吻了一下无忧,等他的唇离开时,窗纸上的影子消失了。

  也许因为无忧怀孕的关系,当晚君昊天没有再来。无忧躺在床上,如同躺在一座针山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命运似乎从来不给她喘息的几乎,每当她觉得自己就要缓一口气的时候,它就会迎面给她狠狠一击,让她重新跌回绝望的大海,被无穷无尽的深渊吞噬。

  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任何会威胁到曦儿的都不应存在。她不能为一个魔鬼生下孩子,那她就真的永生永世都逃不脱了。

  窗纸上那修长孤独的影子反复地出现在无忧脑海,他们都这样可怜,在命运的起伏中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她终是无法再面对他,而他也终于没有能够抓紧她的手。不是爱得不够,只是相处的时间总是太少,在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他们就已经错过了。

  这世上的事情,都没有办法重来一次。

  想到这,无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唤来秋颜:"我身体不舒服,你按这上面帮我去太医院抓些药来。"

  无忧塞给她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味药名,纵使秋颜不懂医理,也认得其中一味是藏红花。夫人刚刚被枕出有喜,现在要抓藏红花......

  秋颜膝盖一软,抓着手中纸条就跪在了地上:"夫人,您不能啊......您这样做,万岁会要了奴婢的脑袋的。"

  秋颜急得掉出了眼泪,无忧看着她,心里是锥心刺骨的痛楚。要从自己身体里挖去一块肉,她何尝不痛苦?只是......长痛不如短痛。

  无忧伸手按住了秋颜的手背,把那张纸条包在她手心,重重地按了一下:"秋颜,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你是知道我与皇上的关系的,我怎么能为他生孩子?"

  秋颜只是哭,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后来两个人都沉默了,红着眼眶不说话。

  第二天早上,秋颜还是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药碗还烫,秋颜端药的手都在发抖,却执意不肯递到无忧手上。

  无忧又催了一遍,秋颜哽咽着说:"凉一下再喝吧。"

  无忧知道她想拖延,于是摇头道:"事已至此,犹豫还有什么用。你是知道我的决心的。"

  秋颜只是一个劲向后退:"夫人,还是问过万岁再说吧......孩子是无辜的呀。"

  无忧摇摇头,走下床来,向着秋颜伸出手:"把药给我。"

  *

  君昊天下朝,御辇经过一处僻静破败之地,有木鱼的清脆声从幽静中传来,在宁静的早晨涤荡着人的心神。

  君昊天命令御辇停下,步行向着声音走去。惠童跟在身侧,解释道:"此处是几位老太妃吃斋念经的地方。"

  君昊天点头,依稀记得先帝在位时,谪贬了几位妃子在永仪宫静闭思过。永仪宫经年失修,每日都是与青灯苦佛相伴,日子清苦,与打入冷宫无异。

  惠童有些嫌避地劝道:"这里阴怨之气太重,有损皇上威仪,还请皇上回避。"

  君昊天摇头,郑重地说:"朕将要做父亲了,也能理解这些深宫怨妇的苦处。朕不希望自己的妻儿将来也同他们一样。传朕口谕,近期内着人修葺永仪宫,朕也想借机为自己的孩子祈求多福,愿朕妻能平安生子。"

  永仪宫中供奉诸多神像,神像庄严,只是表面斑驳,染了灰尘。君昊天远远地对着正殿佛像拜定,默默祷告着。

  半晌,等君昊天起步回辇,惠童才在旁边添话道:"皇上真有心了。要是夫人知道,一定十分感动。"

  君昊天没有说话,唇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

  未到御清宫,就见一个身着太医院服饰的小僮横冲过来拦住了圣驾。

  惠童上前质问,只见那小僮跪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皇上......今早小人整理药材,发现少了、少了一味药......"

  惠童不屑道:"不就是一味药材,值得惊扰圣驾么?"

  "公公有所不知,少的......是藏红花啊!"

  原本漫不经心的君昊天,在听到藏红花时,忽然绷紧了脸色,眉心蹙起。

  "可曾查到是什么人拿走了?"

  "院里的看守说,一整个早晨,只有居云宫的秋颜丫头来过。"

  "混帐!"一声怒吼伴随着一记重拳,御辇的扶手被击得粉碎,木屑飞溅。

  *

  雕花木门被人用力踹开,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君昊天。

  秋颜还红着眼眶跪在地上,手里的药碗已经空了。无忧连害怕都忘记了,只是吓呆了,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

  君昊天的样子很可怕,他的额角抽搐着,眼睛里全是红丝。他盯着她看,就像看着个什么怪物,无忧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无忧终于往后退了一步,她一动君昊天就冲了进来,一把就抓住了她手腕。无忧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他手上力气真大,下颚紧绷的曲线看上去真是可怕,全身都散发着戾气,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为什么......"

  他从没在人前这样失态,无忧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她只觉得又急又怒,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知道了,她口不择言地反驳:"孩子是我的,我有权利打掉他!"

  "你敢!?你竟然敢......"

  无忧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在急剧收缩,他一把就扼住了她的脖子,五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为什么......?为什么......!"

  无忧被掐得顿时喘不过气来,还粗戛地抵抗着:"我为什么要为你生孩子......咳,我那么恨你,恨不得你死......咳咳,我怎么会为你生孩子......"

  他的手上愈加用力,简直如同一把索命的铁钳。肺里已经没有一丝空气,无忧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视线模糊起来,看到他的脸已经是重影。因为窒息而出现了幻觉,他的脸扭曲而变形,眼睛里竟然似有一层水雾。

  最后,大股的空气一起窜进来,呛得无忧咳嗽不止。他终于放开了手,无忧用力地呼吸起来。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晰。不用看,无忧也知道他的脸有多可怕。

  黑暗里,他的声音渐渐冷去:"你很快就会得偿所愿了。"

  无忧根本不知道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完这句话就掉头走了,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经过门槛时甚至绊了一下。他好像停顿了一刹那,然后头也没回,消失在晨光的灿烂里。

  秋颜被吓得躲在角落里发颤,好半晌才爬过来,摸着无忧脖子上瘀紫的痕迹哭泣。

  "夫人,夫人......你为什么不告诉皇上,那碗药你根本没喝......"她用力地吸着鼻子,窗台上那一盆君子兰,在湿润的泥土里茁壮成长着。

  *

  那日后,君寰宸再进宫商议兵权转交的事情,都吃了闭门羹。皇帝似乎一蹶不振,连素日的早朝也连着罢了两天。

  君寰宸又一次等待面圣不果,闷闷地退了出来,立时命人去寻皇帝的随身太监惠童。惠童平时八面玲珑,见着他远远就行下礼去,口中道:"王爷万安。"

  君寰宸闲适坐于御花园中一块石凳上,吩咐道:"起来吧。"

  惠童忙道:"谢王爷恩典。"又命人去新沏来一盏茶,亲手奉与君寰宸:"王爷有什么事情,只管叫人来吩咐奴才就是了。"

  君寰宸适才在御书房外等候多时,此时就着夏日傍晚的一点凉风,吹在脸上十分舒适,又尝了一口那茶,只觉得满口生津,不由道:"果然会侍候人,不枉是跟在皇上身边的。"

  惠童陪笑道:"王爷过奖了。"

  君寰宸道:"本王也没什么事,只问问你,皇上身边这阵子可还安静?"

  惠童是何等的人物,立时就笑了:"王爷这话可叫奴才听不懂了。"无忧与皇帝銮王三人之间的纠葛,惠童也清楚一二,他自幼跟在君昊天身边,自然是偏帮着皇帝的。

  君寰宸笑容一敛,冷冷道:"这宫里还没人敢在本王面前装样,你倒敢试试看?

  惠童急道:"奴才不敢。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糊弄王爷。"他声音低了低:"万岁爷这几天和夫人,仿佛不大对劲。"

  君寰宸"哦"了一声,问:"是为了什么?"

  惠童想了一想,说:"奴才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说句大不敬的话,倒像是夫人不大高兴,所以给万岁爷瞧脸色。"这话匪夷所思,只怕开朝以来,从无一个妃嫔敢给皇帝瞧脸色,何况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不过换成秦无忧,倒也不是不可能。

  惠童道:"万岁对夫人,那是没得说的了,要什么给什么。可惜夫人这几天不知闹上什么别扭,万岁爷怄气,见着她就发脾气,见不着更发脾气。"他愁眉苦脸的说:"连奴才们几个,都跟着遭殃。"

  原来如此,君寰宸蹙起眉,挥退了惠童。夏天的天黑得很晚,君寰宸一个人坐在石凳上,不知不觉就过了很久。他手肘支在膝盖上,又撑住额头,眸子眯着,仿佛是睡着了。

  远远的,无忧站在蔷薇花的篱笆下,就像是做梦一样。眼睛干干涩涩的,她不敢动,她怕一动,这个梦就会醒来。

  他动了一动,嘴唇翕和着,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有风轻送,将无忧裙子上的淡香拂开,君寰宸缓慢地回过头,仿佛是梦呓一般:"忧儿?"

  无忧用力地点头,远远地看着他,却不敢走近。

  就在她发怔的时候,他忽然大步走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夏日的傍晚异样的宁静,半晌才有一丝风,穿过她的鬓发,吹拂着她冰凉湿透了的脸颊。

  他将脸埋在她肩颈里,她还是那样瘦,肩胛骨单薄得让人觉得可怜。隔了这么多年,他也能知道,那是她的味道,他记得。

  那是他的忧儿,是他有过的她。

  "跟我走,好不好?"他的声音低沉蕴含着鼻音。

  无忧动了一下,沉默没有说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打在他背上。

  "忧儿,"他的声音很低。

  无忧没有应他。

  他说:"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一辈子是完了。就算你爱上别人,可我停不了。不管你怎么样,我停不了爱你。"

  心底的泪没完没了地流淌。他就像是石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说:"我会等着你,一直等,一辈子。"

  "如果这辈子,我等不到你,我还会等,我等到下辈子。"

  "哪怕下辈子我仍旧等不到你,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你为止。"

  她不能言语。

  过往的岁月一点一滴,镂在心上,无法触碰,无法遗忘。

  过了许久,君寰宸才放开她,脸上带着属于他的微笑。那是怎么样的笑啊,他的嘴角明明上扬,却有着凄厉的曲线。他眼底的泪光如同一把刀,一下一下,戳进无忧的心里。

  可她没法开口,再留住他。从她决定留下肚子里的孩子那一刻起,她就再没有资格让他带她走。

  他看了她许久,叹息:"如果你打算留下来,我希望你对他好一点。"

  无忧知道,那个"他"指君昊天。她不知道的是,他为何要这样劝她。

  "这话从何说起?"

  他苦笑:"大哥一天天苍白下去,你都没有看到......你一直很善良,可是你的善良却在无意中伤害着很多人。其实我应该最了解你了,你也一直对我太善良。"

  无忧想不明白,但提到君昊天就有点赌气:"他一向这样,神气活现的一会赐这个死,一会赐那个死,我倒没看出他自己有什么不舒服。"

  君寰宸目光灼灼:"人生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寿数如何。只要你过得比我幸福,我甘愿在一旁等待。只是,我怕,怕你失去你的幸福,我又帮不上忙......"

  他说得越来越玄,无忧听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君昊天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让曦儿活下去吗?难道君寰宸就一点不为自己的孩子担心?

  当晚,无忧第一次主动去找君昊天交涉。整座太极宫寝殿空荡荡的,乌漆抹黑一盏灯都没点。惠童在殿外愁眉苦脸地来回踱步,看到无忧简直像看到救世主,两眼放光地盯着她,指了指大殿里面。

  屋子里很黑,没有点灯,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一时什么都看不到。

  无忧有些后悔进来,在这种黑漆漆的环境下,君昊天要是一出现就是那张狰狞的脸叫嚣着要掐死她,她恐怕连逃都找不到路。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会放出幽暗摄人的寒芒,无忧只要想起都会觉得心悸。

  借着微弱的月光,无忧才看清他的身形。他坐在一张朱漆九龙蟠纹的宽椅中,脖颈微垂,神色黯然。无忧走进来带着轻微的脚步声,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依然垂着头发呆。

  无忧硬着头皮弯身:"参见皇上。"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更没说话。空气里静得让人心慌。

  无忧也不用他说"免礼",自己就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我想跟你谈个条件......"

  "你把朕傻瓜吗?"他终于说话,声音嘶哑得像滤了把沙子。

  无忧咬了咬牙,继续说下去:"你恨不得掐死我,而我也不想看到你。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离开皇宫,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只要你答应我这个要求,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无忧低着头,等待他撒旦一般的降临。果然,他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忽然放声大笑:"你就为了你的孩子,可以活生生地杀死朕的孩子。秦无忧,你果然够狠心......我恨我当初没有把你一片片活剐了,看清楚你到底有没有心!"

  无忧就知道谈判的结果会是这样,她头也没抬,苦笑着转身,边朝殿外走边说:"你说的对,我没有心。因为我早就死了......在你下药强占我的那一刻,在你用炎之陌、用曦儿的性命要挟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你怎么还让一个死了的人掏出心来给你看一看?你怎么让一个死了的人给你生孩子?哈哈,哈哈......"

  凄凉的笑回荡在殿堂里,她果然没有任何的出路,前方只有黑暗,望不到头的黑暗。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无忧回头一看竟然是君昊天,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的越发幽冷,声音更冷:"你不能走。"

  无忧只是冷笑,摔开他的手,转头继续向外走。

  身后,君昊天还站在黑暗里不动。无忧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会追下来,现在又站在这里不动。她从来都不懂他,君心难测,她也不想再费心思猜测。

  无忧刚走了一步就被他重新拽住了,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拖到他怀里,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狠狠地吻住了她。霸道的吻带着野蛮的气息,粗鲁的在她口腔内掠夺。

  无忧闭起眼睛,任他为所欲为,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再忍一次也没有什么。

  他停了下来,在起伏不定的喘息声中说道:"一个月。你再陪朕一个月。"

  他的声音明明就带着厌恶和憎恨,却说出这样的话。无忧已经无心深究,如果能用一个月的虚予逢迎来换得一生的自由,她毫不犹豫。

  她没有指望君昊天再好好待她了,就算今后这一个月都是暗无天日的折磨,她也认了。但是意外的是,当天晚上君昊天并没有碰她,甚至接连几天也都没有来过居云宫。

  三日后,君昊天如期进行了册立太子的仪式。曦儿穿着九龙错金的合身黄袍,从汉白玉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大殿。五品以上朝臣都官带绶服,跪在道路两侧迎接。虚岁还不到六岁的曦儿,看他们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清楚地说了声:"辛苦了。"虽然年纪很小,可他说话,已经有一种天然的庄严。

  九重宫阙之上,天子亲手将九龙含珠金冠佩带在他的头顶。这一幕,无忧虽然没有看到,亦足以在深宫内苑,望着湛蓝天空遐想。

  曦儿被册立为太子后,搬进东宫居住,每日由少傅讲学,朝中名仕尽皆授艺。以前宫人们见了他,总会亲昵喜爱地摸摸他头顶,如今却是远远地看到,就跪下行礼。

  又过了两天,君昊天决定移驾到翠微宫避暑,无忧自然受命随行。她第一次来翠微宫就是与君昊天一起,当时他们是为寻龙脉宝藏而来,如今倒变成了最后的相聚的地方。

  翠微宫因用于历代帝王守陵祭祖时歇息,行宫建造的十分奢华。帝宫在云深之处,碧涧流入玉殿,愈显静旷。高山深翠,绿树如幔,青天之上一抹微云,令人心旷神怡。

  随从先行入宫安排收拾妥当,无忧搬进去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下。她住的是西暖阁,与君昊天的住处主阁云轩阁,一个在最西边,一个在最东边,隔了整整一座宫殿,乘车都得走上一盏茶的光景。

  如果不是君昊天的授意,侍从们定不敢私下这样安排。他既然以陪他一个月为条件,何以现在又处处避着她,弄得老死不相往来一样?

  当晚无忧沐浴过后,特意挑了件轻薄诱惑的抹胸紫纱裙穿上,外面只套了件白宽袍就出门了。既然是公平交易,她也不想平白占了便宜。而且这样不冷不热的僵持下去,君昊天会不会已经忘了和她的约定。像他这样什么都掌握主导权的人,万一要反悔也是易如反掌。

  夜幕星垂,无忧不想让下人知道她去云轩阁,因而选择自己步行。两处相隔的确够远,她走得背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依然不见云轩阁的主楼。

  好不容易走到了,气氛又阴沉得不寻常。主阁寝殿外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守候在外。以至于无忧走到殿门口,还没有一人发现她,自然也没人通报。她甚至怀疑,君昊天在不在里面。这么晚了,不会还没休息吧?

  两扇殿门之间留了一条缝,无忧小心地推开,殿堂里又是一片漆黑,没有点灯。帷幔后倒有一点微弱的光亮在跳动。

  无忧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觉得自己像做贼。要是这时候殿内有个人在伺候,她被看到了岂不是丢死人了?她悄悄地向帷幔靠过去,后面似有人在连续不断的咳嗽,间中还夹杂着说话声。

  "皇上,这种药实在太危险,不可以继续用下去了。"

  说话的不是君昊天,难道一直咳嗽的才是他?

  无忧方才的忐忑已经完全被好奇心取代,她透过落地的高大帷幔,看向内室。

  一盏昏黄的烛光照着床榻,只能看到君昊天的头顶和部分下巴。他好像十分痛苦,半个身子伏在床榻边,随着咳嗽剧烈地颤抖着。一方雪白的丝绢擦过唇角,拿开时上面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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