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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无可救药君昊天


  君昊天(无可救药)

  这世上注定有一个人,虽然他属于你的时光很短很少,但你如果想要忘记他,已经需要用尽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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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童提着灯走进来的时候,才发现万岁已经伏在龙案上睡着了。

  今夜凄风慘雨的,连巡夜的小太监都偷懒聚在一起烤火了,万岁却孤零零的在御书房批折子,还不许人进来打扰他。

  这回终于累得睡着了,连炉火灭了也不知。这样睡到天明,可不得又得病了。

  惠童于是吹熄了灯,蹑手蹑脚的走近,提了暖炉就要出去。正巧铜环磕在桌角上,清脆的一声微响,桌案上的人却是立时醒了。

  "谁......?"君昊天抬起脸,表情还有几分茫然,显然睡意未消。

  惠童赶忙下跪:"万岁,是奴才。奴才见炉火熄了,不敢打扰万岁安睡,就想私自去换了。"

  "......哦。"君昊天半晌才回过神来,"起来吧。"边说边把背上的披风又扯到前面几分。

  今夜的风是真的冷。他睡着时不觉得,这一醒来就浑身哆嗦。自从打仗回来,这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有时他想歇歇,一想到自己躺下去,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便连一刻也不敢休息。

  "万岁,"惠童大着胆子说话,"奴才看这是要变天了。万岁您还是休息吧,这么冷的天熬夜容易熬出病来。"

  君昊天望着窗外,失神片刻。直到惠童再次出声唤他,才回神道:"嗯,回太极殿吧。"

  惠童一喜,赶忙搁下暖炉,又去提灯。

  雨不大,雨丝却冷得厉害。惠童一手打灯,一手撑伞,冷得牙关直打颤。忽一阵狂风大作,吹得纸糊的灯笼呼啦啦响,火苗一跳,就灭了。

  君昊天一愣,抬头看前方的牌匾:

  居云宫......

  惠童还在低咒这怪风,忽然见万岁停了步子,于是也顺着万岁的目光看去,这一看,也惊了,还有几分恼。

  好死不死的,就在这居云宫面前灭了灯,看万岁这神情,就知道是睹物思人了。

  站这风口上发呆可是找罪受,于是裹了裹身子,大胆提议:"万岁,进去看看吧。小丫头每天都收拾得干净着呢,奴才去叫人准备火炉。"

  君昊天默许了,抬步朝居云宫寝殿走去。每近一步,心跳就奇异的快一分,到最后,竟如脱缰野马般,不受他控制的狂擂起来。

  仿佛在那一片黑暗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仿佛只要他再走近一步,就能看见她明媚的笑容。

  但终究,梦只在一片黑暗里,就破碎。

  方才在梦里,还见着了她。

  那样笑着的她,没有一丝愁虑,太美好。

  他知道,太好的东西,他从来都抓不住。

  所以那个梦的最后,她落下了一滴泪,当那泪水着地,溅开的一瞬间,她破碎了,变成他无法抓住的泡沫。

  他想,他这一辈子,也没法拥有爱了。

  小时候,母后曾经抱着他问:将来最想做什么?

  他说:要像父皇一样,做英明神武的皇帝。

  六岁,他加封太子。那晚,母后反复的擦拭着他的蟠龙含珠冠上的那一粒明珠,问他:"你会后悔吗?做了皇帝,以后,都不能拥有爱了......无论亲情,友情,爱情,都只会成为权力路上的垫脚石。"

  那时的他还太小,不能体味母后话中的深意。时至今日,他悔之,莫及。

  权力会叫人上瘾,亦,能将人蚕食。

  拥有她之前,他只有权力。拥有她之后,他需要权力来保护她。等到失去她后,才发现依然只有权力,才能夺回她。

  惠童一下叫人送来了好几盆炭火,屋子里不用点灯,都亮堂堂的了。风把火苗吹乱,墙上的光就一跳一跳,他的影子被拉得硕大,狭长。

  惠童命人把门窗都关紧,火苗这才静下来。

  "万岁,奴才把毯子给您披上吧。"他见皇上久久的坐在椅子上出神,恐怕短时内没有回宫就寝的意思。

  君昊天摇了摇手:"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

  有人在的时候,她从不肯出现在梦里与他相见,所以他总得支开所有人,才敢放心入睡。

  惠童为难了:"皇上,太医刚说过您的病不宜受凉,还是......"

  "朕自有分寸。"君昊天打断他,垂着眸已经不欲再理会他了。

  惠童跟随圣驾多年,自是知趣的退出去了。

  他想起太医白天诊完脉后,惊到煞白的脸色。

  "皇上,此病若再不好好调理,只怕......药石无医啊!"

  太医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定是他的身体已经糟透了。其实,他自己的身体,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起初是胸口时时的压抑刺痛,到最后演变成痉挛的抽痛,有时那痛深入骨髓,让他连思考都不能。

  "朕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朕还有多久的命?"

  "......"太医院众人惶恐,半晌,齐齐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只要放下国政,精心调养个一年半载,就还有康复的希望......"

  君昊天摇头,打断了臣子的话:"朕只问你朕还能活多久,你只管回答。"

  太医惴惴的犹豫了许久,声音细如蚊讷:"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

  君昊天的脸色在一瞬间有些紧绷,但很快恢复如常:"好。朕命你太医院想尽一切办法,帮朕拖延到一年。"

  屋子里静寂无声,许久,响起太医们整齐划一的声音:"臣定当竭尽所能,保皇上龙体安康......"

  静寂的夜里,这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一年......他只能再等一年了,往昔的约定,不知是否还能实现。

  在居云宫里坐了一夜,清晨,伺候洗漱的宫女把龙袍抬了过来,他直接在居云宫更衣,上朝。

  礼部呈上折子:"皇上,南楚已定下两国第一次会晤的地点,就在南楚境内豫州城。"

  "嗯。"他接过来淡淡的扫了一眼,表情看不出端倪。"择日挑选随行大臣和礼物备办,拟一份折子递上来。"

  南北会晤之期即到,南帝已宣称携皇后前往。

  九月初九,重阳。君昊天在雨夜中醒来,听那更漏一点一滴,雨更多愁更多。

  一阵急促的咳嗽,雨湿寒梢,血染龙袍,不肯相饶。

  惠童惊呼,整座太极殿不得安宁。

  今秋以来,他第一次咳血,想起太医昔日叮嘱的话,恐怕他是,无药可救了。

  太极殿通宵达旦,灯火通明,太医们进进出出,眉心深锁,往来摇头。

  不知谁提议,取消南北会晤,皇上现在的身体,实不宜远行。

  君昊天厉眉怒色,断然否决,群臣不敢言。待安静下来,只留惠童一人留守伺候。

  惠童手捧药碗,忽然侧首抹泪。

  "朕还没死,你这是作甚?"

  岂料惠童转过头来,竟是两眼通红的说了一句:"万岁,您又是何苦呢?"

  何苦?何苦......

  原来别人都看得到,只有他在自欺欺人。

  早已知道她就是他的毒,而他已中毒至深,无可救药。

  半晌,沙哑着声音道:"起来吧。朕乏了,想歇下了。"

  "是。"惠童含着泪伺候皇帝躺下就寝。

  躺下后就觉得疲惫。

  一直以来,他都拿她来骗自己,在最艰难的时候,在觉得绝望的时候,就拿她来骗自己。兖州沙场,重伤坠马,战败回京,饱受朝臣非议,病情加重,药石无医,这么多的时候,一遍一遍的,拿她来欺骗自己。

  如果她知道那天南军会来突袭,一定不舍得刺伤自己......

  如果她知道战败对他来说,比死还难受,一定不会来劝降自己......

  如果她知道他病重将亡,一定不会嫁给南帝......

  如果她知道,只要她知道......

  她一定不会离开他,一定会守在他的身旁!

  他就这么一遍一遍的,在每个清冷寂静的夜,告诉自己:只要忧儿知道,只要她知道,一定会回来,一定......

  忧儿,如果你注定了是我的毒,那我已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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