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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尾声 结局


  三年后。

  草原,残阳如血,一个消瘦的女子牵着一匹红马踽踽独行。她走得很慢,似乎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亦不知终点在何处。

  契丹男子打马而过,呼啸一声,她漠然抬头,来人看到她的面孔,瞬间没了兴趣,。

  她跟所有漠北的女人一样,穿着厚重衣袍,头发盘起,戴一顶皮帽。衣袍黑得油亮,脸颊上是风霜刻出的红。

  又老又丑。

  被这些男子无视,她浑不在意,只是紧了紧衣服,轻轻摸了摸有些躁动的红马。身后马蹄声阵阵,她无奈回头。

  “大娘,大娘你慢点啊。”

  “你怎么又来了?”她以为已经摆脱这人。

  在市集上揭穿了他的骗局,倒惹得他一路尾随,非要她说出如何看穿他,日后好提升骗术,继续进步。

  这男子不过二十岁,自中原而来,以招摇撞骗为生,一路顺风顺水。不想竟栽在他一向以为纯朴无脑的契丹人手里,还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女人。

  “大娘,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女子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默不做声,转身便走。

  年轻男子不死心,两腿一夹,马快走几步,赶到女子前头。“大娘,你告诉我,我把这个还给你好不好?”

  女子抬头,瞳孔一缩。

  年轻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妙手空空偷走了她身上的一张纸。这张纸一定是对这大娘很重要,她才会时时拿出来看。

  女子无奈摇头,为救“纸质”,只好说:“契丹人对自己的羊如数家珍,你一场表演里最好给你训练好的羊易容一番。同一只小羊一刻钟内死而复生两次,也实在说不过去。”

  年轻男子:“……”

  他觉得天下的羊都长一样,怎么可能有人看得出区别来!

  他的计划是村民抱着自己被咬得鲜血淋漓的羊同他求救,他取出在中原的时候用来灭老鼠的奇药往小羊身上一涂,它立刻活奔乱跳起来。村民千恩万谢而去,为了更有说服力,一会儿又有另外一人抱着自己得口蹄疫的羊过来,神药一施,腿立刻不打颤了。

  失策就失策在,他就这么一只聪明伶俐的羊,两次出现,还没给化个妆。

  “好吧,给你大娘。”

  她接过那张厚重绢纸,轻轻抚摸一下,眼中是柔情,是光,是水,是一个不同的世界。把绢纸揣在怀中,她转身离开。

  身后,那年轻男子追上来,“大娘,你是宋九月吗?你来这里找萧坤?他是你夫君啊?”

  “婚眷萧远顿首拜上,大德望翁宋老亲家阁下伏以,吾门萧坤男,君门宋九月女,结为夫妇,永戴百年。姻眷萧远再拜首。天作之合。”

  结为夫妇,永戴百年。

  三年前她在洱海上漂了五日,拾起一块一块浮在水面的木板。但没有萧坤啊。没有看到他,他就不算真的死去。

  洱海上是南来北往的客船,有人看见一艘贩卖皮草的辽人的船自水中捞出一具男尸。

  她于是拜别家人,跋山涉水而来。从前那个爬个山都觉得受到非人虐待的宋九月,如今一步一步,自滇西走到了漠北,不知道走了多远。

  “我带你去找智者吧,他什么都知道,一定能帮你找到你想找的人。”血红的太阳只剩了一半在天际,男子跟在九月后面,试着提议。

  没想到九月脚步一顿,说:“好。”

  三日后,他们来到了年轻男子所说的智者的毡帐。

  是一个年老的长者,在休息。九月和年轻男子便站在门外等他,等了两个时辰,北风呼啸而过,吹痛他们的面孔。但连那年轻男子都没有一丝不耐烦,虔诚地低着头,安静等待。

  终于,智者身侧的人打开房门,请他们进来。

  老者依旧闭着双眼,感应到来人,他倏地睁眼。大慈大悲,不悲不喜,明亮双眼中隐有佛光。

  就只是一眼,便看穿了九月的前世今生。

  九月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下去。长者伸出干枯的手,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用你的真身来见我。”

  “请等一等。”她一笑,摘下帽子,散开头发,要了一盆水。

  年轻男子惊讶地望着他叫了一路的大娘,觉得这盆水,变了一个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戏法。

  她面容白皙,美得好像江南烟雨中的一只白玉兰。

  可她的眼睛,为何憔悴,头发,为何花白?

  是在洱海飘荡的十日,她的鬓角开始生出白发。

  拜别萧坤父母的时候,萧坤母亲抱过九月,眼泪滚滚而下。她一直觉得是萧坤用情太深,付出所有。可九月的白发,刺痛她双眼。这丫头才二十岁啊,她才二十岁。

  九月拒绝了要陪她一起的叶恒,请他照顾好萧坤父母,自己一个人,承担起所有的风霜。

  跋涉千里,一次又一次失望,她的白发越来越多……

  智者端详九月的脸,突然浮起笑容。他给的指示是:“一直望北走。”

  九月于是牵起她的红马,向北走过去。萧坤送给她的时候,小红马才三岁,如今已经长得高大健硕,一路陪在九月身侧。

  在外漂泊三年,安然的话反复回荡在耳边。

  “娘一生错了很多次,本该劝你不要去。可我知道萧坤对你的付出,也知道他对你的意义。你去吧,去找他。业、障,自己去了。”

  干我这一行的,其实有很多很多危险。但我的危险,都被他挡住了。

  他说,你想到的终点,我都陪你。直到,我到不了的那一日。

  他还没等我结案,怎能提前离开?

  这么好的萧坤,我怎么放弃他?

  向北走了二十日,九月遇到了一群逐水草而居的契丹族人,他们的毡帐错落在草原中。九月牵马走过,他们都好奇地打量这外来的美貌女孩。

  不知道哪里蹦出来一个小男孩,手里握着一条小小的马鞭,从九月身侧跑过,被石头一绊,眼看便要摔倒。

  九月蹲下伸手扶住他,小男孩子歪着头打量九月。似乎竟发现了什么大事,他不会说话,着急地比划着什么。见九月不明白,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帐篷,拖着她便走。

  来到小小的帐篷前,他跑进去带了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出来。这女孩子敌意地看着九月,用汉话说:“你是谁?”

  没等九月说话,她睁大双眼,自己说:“是你!”

  生了气一样,绕开九月,走向了旁边的帐篷。那个小男孩拉着九月进帐篷,急急指向里侧。帐篷里无比晦暗,可九月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在床上熟睡的男子。

  她浑身战栗,突然不敢再动。小男孩不明白怎么了,牵过她的手,带她朝他走过去。九月走得缓慢艰难,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自己心口。

  是真的?是真的。

  她看清了他的脸。是萧坤,呼吸轻浅绵长,似乎身在美梦中,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她突然蹲下来,在男孩子的脸上亲了一下,把他抛起又接住。男孩子咯咯地笑。

  原来。上天这样厚待她。

  原来,他没死。萧坤没死。这三年来,她一直对自己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萧坤无家可归。

  九月伸手,想要掐一把自己,但是右手刚触到左手,她便停了下来。即便是梦,她也不要醒来。

  她坐在小女孩刚才坐着的地方,拿起她的扇子,对着药炉轻轻地扇,帐篷里充满好闻的草药味。

  女孩子去而复返,摔开门帘,抱进来一摞纸张,重重地放在九月身边。

  九月看着地上的羊皮和粗纸,三魂七魄被轰雷掣电一击打散,过了半晌,才慢慢聚拢。

  “智者救了他的命。但他只是躺着,一年前开始醒来,有时醒来很久,但他脑袋不清楚,身体也不能动。只会画画,人说话也不理的。哎,原来是你啊……”

  那原本对九月充满敌意的契丹少女突然顿住,偷眼看九月,问:“你怎么哭了?”

  九月牢牢看着眼前的画像,轻轻说:“烟迷了眼……”

  她抱起地上的画像,坐了很久很久。这些画有的时间已经很久,纸张开始泛黄,全部,都是九月。

  她扮作少年捕快,手里献宝似的拿着一块玉,眼睛亮亮的,叫:“萧坤。”

  她发间插着一枚凤凰的簪子,抬手去扶,神情有点害羞,有点无奈。

  她穿着毛披风,牵着小红马,明媚飞扬地走在路上。

  她站在百宝街的烟花之下,笑得如春花绽放。

  她穿着火红的裙子,是在朱家做的喜服。

  ……

  “九月?”

  萧坤,我找了你很久,很久很久。

  开始的两年,我心里都是戾气。我不相信我帮助了那么多人,却最终会失去你。

  我每年都去寺庙里,跟菩萨说,跟佛祖说。

  让我找到你。

  我经常会半夜惊醒,发现泪湿满襟。我想了无数次,如果找到你,我一定要一一跟你说,这些年,我都怎么过来的。

  可是看到你,我发现这些原来,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活着,重要的是——

  “萧坤,我们回家。”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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