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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长安城

        是夜,院子里寂静无声,何生来值夜看到顾长安的书房燃着灯,他板着脸推开门:“病还没好,大人又不好好歇着!”

        何生声音太大打断了顾长安的思绪,顾长安手一抖,一滴墨落在了信笺上。他看见那个墨渍没忍住白了何生一眼:“大呼小叫什么?来了还不帮我研墨?”

        何生嘴上骂骂咧咧,却还是过来挑亮烛光研墨,一边研磨一边碎碎念:“这大晚上的大人不睡觉,明日又要睡到日上三竿,早饭肯定又要错过了,午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吃,你这个样子身子怎么受得了,裴大人要是知道了……”

        “行了。”顾长安不耐烦何生总拿着根没用的鸡毛当令箭“不要总拿那个臭小子压我,这世上哪有用学生管着老师的道理?”

        何生心说,提别人也不管用啊。

        “又在心里腹诽我呢吧?”落下最后一笔,顾长安吹了吹半干的信纸“写完就睡行了吧?我就不信你告状他真能听见,也就大人我总是忍让你罢了!”他左看右看,又在那一点墨水上加了几笔,画了一枝梅花,看信纸全干了,才小心地折好放进信封里:“明日帮我把信寄了吧。”

        “诶好!”看他打算休息了,何生忙扶他起来,两人走到院子门口看见桃花摇曳,居然有一枝颤巍巍吐了花苞,顾长安忽然止步,伸手折了一只桃花转身回了书房,将那支花也压平放进信封。

        何生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就替顾长安气愤:“写了这么多信,可是裴大人一次也没回过,大人,他……”何生觉得自己家大人一腔心意都付了流水,但是看着顾长安一次又一次地一边失望一边坚持问候裴渊,那些埋怨的话就又说不出口了。

        顾长安没在意何生的以下犯上,他的表情很平静:“我从前也觉得奇怪,可是我近来才知道从前我对裴渊多有误会,别说裴渊了,那些事情如果换做是我,我恐怕也不愿意回信。”

        何生没听明白这没头没尾的话:“啊?”

        顾长安再没说话。秋生从前就是个犟小子,受了委屈也不愿意告诉别人,他当初说了那些重话,现在看来自己那么冤枉他,他不肯回信也是情理之中。

        何生送他回房,帮他熄了灯要走了,顾长安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又说道:“对了,这封信不要送到官驿,托客商捎去碎叶城吧。”

        “啊?”何生搔着后脑勺不解“让商队送信恐怕要晚上许多呢,官驿好好地……”

        顾长安叹了一口气,不是他多心,实在是最近知道的那些事情让他不敢再相信赵承钰了:“别问那么多,照办就是了。”

        第二天,赵承钰下了朝抽空来探望顾长安,照例又是闭门羹。

        赵承钰阴沉着脸,心里暗骂办事的人废物,亏他还以为当年的人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谁料眼皮子底下还有漏网之鱼,上下都解决了留下一个送信的大摇大摆放在宫里养老,灌了几口黄汤就开始口无遮拦,死在哪里不好?偏偏醉倒在了紫疏园。想到这里他更生气,那个老太监被大卸八块也不能解他心头只恨。

        同时他又恼怒顾长安为了裴渊的事生了他这么久的气。裴渊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按照大梁例律,科考舞弊可是要杀头的,他都留了裴渊一条命,就只是让裴渊不回长安,不入科考罢了,甚至还让裴渊接管了裴老将军生前的辖地——他觉得自己也算是顾全了同门之仪了。

        只不过作为顾长安的学生,赵承钰自然知道顾长安眼里揉不得沙子,同时他也知道顾长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所以他这次来是要买可怜的。

        被拒之门外他也不意外,只是在要何生再通传一次,何生只好再去请顾长安。

        赵承钰走到门外时,就听见顾长安正在说:“你便说,我病还没好,实在起不来身,况且陛下天子之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等我好些必定去告罪……”

        “老师还是没好吗?”赵承钰神色自然,自顾自走了进去,就看到顾长安披着衣服躺在摇椅上,虽然还是病殃殃的,但也没到起不来的地步,他也没有戳穿,反而是很关切地走过去对顾长安行了一个弟子礼“老师已经好几日没上朝了,若是一直不好,不如搬回紫疏园,我找几个太医给您好好调养一番?”

        赵承钰忽然出现,顾长安确实有点措手不及,只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讶然的神色恢复了一贯清冷的模样,等他行完礼顾长安才不紧不慢站起来,还像模像样晃了两晃,何生立刻意会过来扶住他“哎呀大人,大夫让你不要吹风,你看,这又着凉了吧?”

        赵承钰装作没看见他们主仆的挤眉弄眼,他也走过去扶住顾长安,关切地问顾长安:“老师,你没事吧老师?要找郎中吗?药吃了吗?”

        顾长安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轻轻咳嗽了几声才道:“没事,就是坐久了有点晕,缓一缓就好了。”看见赵承钰红着眼眶,用那样天真委屈的目光盯着自己,顾长安差点就忘了刘老公公嘴里那个机关算尽的人是赵承钰,他暗叹,一不小心差点又被他骗了过去,他叹着气吩咐何生道:“何生,你先下去吧。”

        何生走后,赵承钰先发制人,不等顾长安开口就先可怜兮兮道:“老师,你已经五六日没有理过我了。”

        顾长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承钰不是小孩子了,他现在是一国之君,自己断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指责他,况且恐怕自己说了也没用,他全心全意为赵承钰考虑,不招门生不养幕僚,对朝事也全然放手,如今,已经耳目昏聩到连五年前的一点事情都查不出来了——赵承钰处理的太干净了。

        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陛下,你长大了。”

        换言之,已经过了可以靠卖乖求得原谅的年纪了。

        赵承钰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微微垂首,但不完全低下头,好让顾长安能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然后挤出两滴眼泪,很失落地说:“老师,我知错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赵承钰长了一副能让人放下戒心的模样,尤其是他从小就跟着顾长安读书,顾长安看多了他乖巧懂事的样子,只要他一委屈顾长安就会心软,但是这次顾长安却没再被赵承钰骗过去。实在是赵承钰做的太过分了。

        毕竟裴渊什么都没做错。

        面对赵承钰的认错,顾长安叹气“你何曾对不起过我呢?你对不起的,明明另有其人。”

        “我……”赵承钰心里恨极了裴渊,偏偏现在还要借着裴渊求得顾长安的谅解。赵承钰咬着嘴唇,看起来异常诚恳,他鼻音浓重:“那我……我给裴渊加官进爵,我给他封赏,我把凉州封给他好不好?”看顾长安目光骤然锐利,赵承钰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不是的,那我把师兄调回长安?”

        顾长安没说话,赵承钰又说:“或者我找人彻查当年师兄舞弊的事情,帮他恢复士子身份?”他试探着问出了这句话,想试探顾长安到底知道了多少。

        听见赵承钰说出来这些话的时候,顾长安终于彻底死心——他这个学生,已经不是初见时对着他拱手,天真又讨人欢喜的小殿下了。

        听信谗言,构陷同门,不知悔改。

        这世上的亏欠,哪里就该用财宝官爵来弥补了呢?他这是将他们三个人的师生情谊全然换了粪土。

        顾长安退开半步跪下去:“多谢陛下探望,裴渊无功不受禄,微臣亦是如此,这些日子微臣懒怠,叫陛下苦恼了,微臣有罪,明日便回去上朝。”

        赵承钰下意识想扶起来顾长安,然而顾长安往后趔趄了一下躲开了,看着空荡荡的手,赵承钰愣了半天:“老师?”

        “微臣不敢,陛下已经不是太子了,微臣现在只是陛下的臣,断不敢以老师自居。”顾长安的话里带着几分失望和讥讽“陛下不宜在宫外久留,还是早些回去吧。”

        几次三番碰了壁,顾长安跪在地上恭送陛下,赵承钰终于绷不住伪装,怒气冲冲甩手而去。

        赵承钰走后顾长安独自在窗前坐了很久,直到该喂食了,他捡回来的鸟叽叽喳喳叫着,他才回神。

        他摸着那幼鸟新长出来的几根毛捻起几粒米喂它,边喂边很无奈地说:“你这么靠着我可不行,被人养熟了,若我送你回树上去,没了人给你喂食喂水你要怎么办呢?”说到这,他忽然就想起来从前的裴渊和赵承钰。他们何尝不是被自己宠爱呢?后来脱了线,还不是依旧好好地,一个成了大将军守卫边疆,一个深谙帝王之道,玩弄他于股掌?

        可是事到如今再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都回不去了。

        这天上朝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上百个人的殿上鸦雀无声,只有赵承钰和顾长安目光相接盯着对方,赵承钰神情阴鸷,顾长安一身正气。

        大殿里的气氛古怪极了,但是近日都是如此。

        晋州闹了水灾,晋州上了折子请求开仓赈灾,户部尚书站出来说户部粮草充足,可以派出去赈灾,几个大臣已经将此事妥善解决了,只等着赵承钰拍板,赵承钰却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地看着顾长安。

        这里头本来没有顾长安的事,晋州上书求援,尚书省商议出了结果,赵承钰下一道旨赈灾就好了,偏偏赵承钰要问顾长安的意见:“顾大人怎么看?”

        怎么看?顾长安还能不让赈灾吗?众人纷纷疑惑,顾长安面色如常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回话:“回陛下,陛下按照章程救人赈灾就是了,微臣没有意见。”

        赵承钰冷笑:“那朕要是不赈灾呢?”

        顾长安闻言拧起眉头,不懂赵承钰怎么会说这么离谱的话,他刚想教训赵承钰,又觉得在朝堂上教训他实有不妥,况且赵承钰一看就是故意的,他忍着不快回了一句:“天下苍生都是您的子民,陛下怎可置民生于不顾,灾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赈灾的事情宜早不宜迟……”

        “朕要是不呢?他们会死完吗?”

        赵承钰的一句话让满朝文武大惊失色,顾长安的话也戛然而止。顾长安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慎言。”

        师徒两人隔着三四丈对视,一个在龙椅上语气玩味,神情阴沉,一个在殿下脊背挺直,如松如竹。

        对峙了很久,顾长安渐渐体力不支,他面色发白,额头也沁出了冷汗,气氛太凝滞,小林子在赵承钰的示意下说了散朝,满朝文武纷纷叩首告退,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赵承钰看顾长安这样子,刚想说几句软话缓和一下气氛,谁料顾长安也叩首告退了。

        赵承钰刚张开嘴还没说出来的软话就那么梗在了喉咙眼。

        顾长安想的是赵承钰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亲政许多年了,现在也只是在和自己赌气,大约不会真的离经叛道,他也不愿意被赵承钰用这种方式胁迫——国家大事不是儿戏,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怎么能用为求得自己谅解的筹码?

        户部的陆尚书在宫门口等着顾长安,看他出来了连忙走过来问他:“大人,晋州的事……”

        何生拿着厚重的披风走过来给顾长安披在了身上,顾长安咳嗽了几声才回答道:“你把折子递给陛下吧,他应当不会在国事上任性胡闹。”

        何生给他披好衣服问他去哪里,顾长安没去公署,径直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他想了很多,想到最后发觉大梁其实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他早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能为大梁效力很久,所以早早做好了准备,给赵承钰培养了很多有用之人,也早早培养起来赵承钰亲政的能力,本来是怕自己将来撒手人寰了朝中无人可用,谁知道阴差阳错给了他撂挑子的机会呢?

        多回到家里他直奔书房,辞官书一气呵成。

        何生看见折子上的几个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大人,你要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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