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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谁赢了


六姐儿怀了龙胎。

        玉格的心情怎么说呢,  就好像大冬天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浇得她有些茫然不知措了。

        六姐儿怀了孩子?

        六姐儿才多大?十六,也就十六而已,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怎么了?高兴傻了?”佟佳玉柱笑着推了她一把。

        一起逛了青楼,  又一起挨了罚,  两人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如今佟佳玉柱多少也会为玉格想几分了。

        “我记得你额娘还没有诰封,  正五品就可以请诰命了,  咱们这一阵子忍一忍,  好好当差,先给你额娘把诰命请下来再说。”

        玉格抬眸看了他一眼,他让她忍一忍,  让她好好当差,这话哪怕她昏头了,都觉得可笑。

        “好。”她只是,  唉,有些迷茫。

        崔先生见玉格失魂落魄的回来,虽然不应该,  但心中不可自抑的就生出些期待来。

        当然崔先生面儿上还是绷得住的,  只严肃正经的问道:“七爷,发生什么事了?”

        玉格抬头看着他,  又叹了一声,这一声叹得崔先生的嘴角差点儿没翘起来。

        玉格把自个儿摔进摇椅里头,  这才说道:“唉,  六姐儿怀孕了,  两个月了,  皇上高兴得很,  允了我和玉二爷一块儿去塞外,也把我俩的官职升回去了。”

        果然!在玉格没看见的地方,崔先生的嘴角使劲扬了扬,等到要说话时,才极力压了下去,郑重道:“娘娘怀了孩子,那七爷在前朝更不容有失了,宫里的奴才惯会捧高踩低,若是娘娘的娘家没有助力,哪怕生下了阿哥,日子也不会好过。”

        说到这个,崔先生又想起了一件,“娘娘如今还没有位份,就算生下了阿哥公主,位份也不够亲自抚养,孩子得交由其他高位妃嫔抚养,一个婴孩能知道什么?它能过得如何,也全看大人们如何了。”

        玉格伸手盖住眼睛,低低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她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不让六姐儿进宫,因为六姐儿进宫而生气这事儿,如今看来好像是她错了一样,因为六姐儿进了宫,再没人敢明面上说四姐儿如何;因为六姐儿进了宫,五姐儿的婚事重新变得抢手起来;因为六姐儿进了宫,她的仕途……

        自个儿原本要撒银子转圜着来的事情,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并且以后的仕途、只要六姐儿生下阿哥,她也成康熙的小舅子、自己人了。

        玉格又叹了一声,世变事易,或许真是她错了,只是她还是不想改。

        崔先生只道她是失落再也见不到六姑娘,这事儿也没法儿劝,进了宫里,就是皇上的人,就是六姑娘的亲额娘要见她,也得先请示宫中,得了特许才行,而这个特许也仅仅只有六姑娘的亲额娘一人。

        “在下去给七爷打理出行的东西。”

        玉格可有可无的点点头。

        无论崔先生打理得多好,她都是要拆了重新装过的。

        四月下旬,御驾出行前夕,陈氏的诰封顺利下来了,看着陈氏心花怒放、满面春风的模样,玉格心中的伤感更重,还有一种名为孤独感的东西。

        然紧接而来的行程,又叫玉格顾不上这些。

        四月二十二日,玉格随御驾奉皇上和皇太后,并太子、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一起去塞外避暑。

        五月一日到达热河行宫,一直到七月行围,玉格除了当差,还要照顾好自个儿,洗漱沐浴、洗衣烧水、打扫整理,没有一日休假,更没有一日空闲。

        直到八月返回京城,刚休息一日,江南又闹出了劳什子科考舞弊大案,一些不学无术之徒,如盐商和官宦之后的吴泌和程光奎榜上有名,而考前被看好的一众才子却名落孙山。

        江南文风最盛,科举又事关前途终生,十年寒窗苦读竟为他人做了嫁衣,哪个能服气,于是文人的口和笔化成了刀和剑,把“贡院”改成了“卖完”,把“孔子”改成了“财子”,除此之外还有对联歪诗。2

        动乱之大,连官府出动武力都压不下去。

        而此事牵连人数之多,从主考官左必蕃和副考官赵晋,一直到两江总督噶礼、江苏巡抚张伯行、苏州织造李煦等大员全部牵扯其中。2

        康熙心头怒得很,道此事可羞之极矣。

        康熙的愤怒直接导致宫里的气氛紧张非常,玉格也不敢轻易多说一句话,极其安分的事事遵从上官指挥,只是提着心当差,对精神的消耗是极大的,堪比五月的毒日头。

        康熙在召集大臣商议过后,任命户部尚书张鹏翮和漕运总督赫寿为钦差大臣前往江南彻此案。

        原本玉格以为,此事既然惊动了皇上,一次派出两位钦差大臣,必定能尽快还江南士子一个公道,肃一肃江南的科场,也还她们一个宽松的工作环境。

        然而两位大人这一去,却把这水搅得更浑了。

        几个行贿的考生,背《三字经》背不顺溜,默《百家姓》错字连篇,那他们之前的举人是怎么考上的?秀才又是怎么考上的?这往前不知要追到哪里去,事情一步步发展至今,究其根源,也叫人细思极恐。

        再一个行贿银两的数目和去向始终对不上,有一说是噶礼收了钱,有一说又说是张伯行诬陷,案件愈发错综复杂,上折子也是各说一词,又衍生出一个噶礼和张伯行的互参案来。

        然钦差大臣的话也是不能尽信的,因为钦差张鹏翮的儿子张懋诚在噶礼麾下当知县,除此之外,还有一涉事的官员陈天立死在狱中,竟是明晃晃的来了个死无对证。

        那一日,玉格也仿佛看到了康熙的疲惫和无力。

        但这还只是此案的表面,再往里深究,只玉格知道的一些,就有噶礼为亲太子党,钦差大臣之一的漕运总督赫寿与八爷党关系密切,其余的涉事官员也各有各的倾向和背景关系。

        所以这事儿的真相如何,或许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这场错综复杂的政治角力中,谁能获利更多。

        再查,康熙钦点了户部尚书穆和伦以及工部尚书张廷枢。

        然而结果与一审相差无几,皆道与噶礼无关,是为张伯行诬告,然噶礼是谁,他除了是朝廷大员外,还是康熙奶妈的儿子。

        所以她想,康熙应该是知道两人的脾气秉性、谁是谁非,但偏偏他明明知道,派出去的人却都要蒙着眼睛,说没有证据,不知道。

        然后三审,康熙令九卿、詹事、科道共同会审。

        然事情究竟如何,还是不明不白,那么多官员皆道陈天立是畏罪自杀,然后这次又死了一个重要证人,即为行贿人搭桥牵线的李奇,他在押解的途中染病身亡了,事情做得极其干净,当地的县衙都出具了文书作证。

        也是这一回,玉格突然庆幸自己只是一个侍卫,否则她若身在其中,必然要经历在良心和自身安危之间抉择的考验。

        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只是把已经查出来的涉案官员杀了个遍,而后康熙在没有噶礼罪证的情况下,也只能只罢免了噶礼的职位,留任张伯行。

        可见皇上也不是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只这件案子就缠缠绵绵审了查了好几个月,宫里也低气压了好几个月,还没完全查清,十月又出了一件大案——《南山集》案件。

        一个参与明史馆的编纂工作翰林院编修戴名世,一本他编著的已经发行两年的《南山集》,只因为其中录有南明桂王时史事,并多用南明三五年号,竟就牵扯株连了数百人。3

        株连啊,其中还不乏颇有清名的贤臣能吏。

        可就因为一本书,不仅他们,连他们的家人族人也全都死的死,罪的罪。

        康熙五十年的下半年,就因为这两件大案士林哗然,儒林震动。

        于玉格家里,便是崔先生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

        前一件不用多说,后一件玉格也大约明白了是文字狱,只是她却连《南山集》到底哪一处犯了忌讳都看不明白。

        崔先生道:“这不明明白白写着吗,‘录有南明桂王时史事,并多用南明三五年号’。”

        “南明桂王?吴三桂?”

        崔先生扶额,“是明神宗朱翊钧之孙朱由榔!”

        “哦,”玉格明白了,“就是两朝更替的那一段时间,用了南明桂王的年号记事,所以……”

        崔先生点头叹气,“这是大事。”

        玉格默然,这是大事吗。

        “说起来,”崔先生突然想到一件事,“七爷的好友八十前些日子生辰的时候,我替七爷送了份礼过去,他如今还闲散着,七爷不是说今年就能安排他到禁军里头去吗?这可都十一月了。”

        崔先生提起这事儿,玉格才想起,如今的步军统领仍然是讬和齐。

        “我也不知,且看吧,或许是今年发生的事太多,上头的人顾不过来了吧。”

        然事情真是想不得,这一想十一月里就又出了一件大案,正是事关讬和齐的会饮案。

        起因是十一月安郡王马尔浑去世,康熙出于对安亲王岳乐家族世系的重视,不仅以高规格厚葬了马尔浑,还颁布了严格的“禁酒令”和“禁宴令”。2

        又偏偏,讬和齐两样都犯了,又被马尔浑的弟弟景熙和吴尔占揭发。

        看似简单的案子,一个为兄不平,一个行为不端,但往深里想,这事儿好像也可以往一个更核心的问题上靠。

        讬和齐是安亲王的家人、即家奴出身,后转为内务府包衣,当是时,内务府由太子胤礽主管,讬和齐应是那时就投靠了太子一系,而后一步步升到如今地位;除此之外,他还是十二阿哥的亲舅舅。

        而景熙和吴尔占,以及去世的马尔浑……八阿哥的嫡福晋郭络罗氏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是景熙和吴尔占、马尔浑的外甥女,他们是支持八阿哥的。

        如此,才能勉强理清一点儿讬和齐在马尔浑丧期饮酒聚会的缘由,政敌死了,当然是要高兴要庆祝的。

        玉格使劲揉了揉额角,这里头的关系和疑点像是迷雾一般,非得把个人的祖宗三代,连带着姻亲、族系、师徒、同窗、经历、出身,所有的一切都理清楚,否则连摸都摸不着。

        玉格选择放弃思考,然事情的发展并不以她的放弃为结束。

        三阿哥和四阿哥会同宗人府一起审查此案,案子越查越大,查出参与“会饮”的人员多达二十余人,除了托合齐父子外,还有多位朝廷重臣,比如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都统鄂缮等人,而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掌握了一定的京城的兵权。2

        这样几个人会在一起,这叫康熙如何安睡。

        不过现在应该是能睡得着了,因为讬和齐涉案,所以隆科多已经走马上任了步兵统领一职,再联系这事儿是去年就传出话来的……

        崔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盘大棋啊。”

        玉格点点头。

        崔先生顾自出神怔了好一会儿,感慨道:“皇上到底是皇上。”

        这事若不是他们提前知道皇上早属意隆科多接任步兵统领,恐怕都要以为八阿哥才是最大赢家。

        玉格裹紧斗篷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是啊。”

        崔先生看向她,关切道:“七爷早些安置吧,明儿还要进宫当差。”

        玉格点点头。

        崔先生叹气道:“这大半年可真是不容易。”

        玉格苦笑,可不就是,气氛太紧张,大事一件连着一件,她如今一个月攒三日休都不敢了。

        临近十二月,各种祭祀典礼又接踵而来,十一月二十六,玉格随同御驾到遵化祭太皇太后的暂安奉殿和顺治帝的孝陵,而后伴驾继续北巡,随驾的还有太子、三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

        此一行,又是近一个月不得休。

        十二月初三,六姐儿在宫里平安诞下小阿哥的时候,玉格还陪着康熙在北边吹风,见康熙脸上久违的露出了欢喜的神色,玉格就纳了闷了,大家都忙成这样,甚至他们比自个儿还要忙得多得多,他们是怎么平衡感情和工作的。

        她只一个、只站在外头看,就已经精疲力竭。

        但付出多少有些回报,也可能是托了六姐儿和小阿哥的福,年底的时候玉格又升了一级,升为了正四品的二等侍卫。

        就这一件勉强算是个喜事儿,能让玉格威风体面的回家过个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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