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这批毛尖茶陈年旧货，不用给我端上来了，免得让人觉得程家就要关门倒闭了。”老头冷嘲热讽，望着身后的下人，更冒火，“还有，汽水这种没营养的东西，谁叫你们准备的？喝出了问题怎么办？”
老头找到不对就开始抨击，把程华弌连带着程家下人抨击得体无完肤，转眼看到宋懿涵，又变了一张脸：“小孙孙，今年多大了啊？成绩怎么样啊？”
宋懿涵被他这变脸功夫吓一跳，左右有点别扭：“成绩也就……那样吧，嗯，满十八了。”
老头说：“都满十八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他眼中满满都是怀恋，望着面前的长大的孩子，没忍住询问，“你爷爷呢？他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嘛？”
宋懿涵跟他说：“爷爷这些年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前些月身体检查出来有些毛病，一直好不了……”
说起宋余昭的病情他就很难受：“不过后面程老佛爷垫付了医药费，病情暂时被稳定住了，不过后面需要出国治疗，毕竟国内暂时没有治疗的办法。”
“唉……”老头叹息。
这个老头和程老佛爷程松溪自小就认识，而且两人也同岁，年轻的时候跟着程松溪在北平替程家打下商业江山。程松溪跟宋余昭的事情他也知道，有恨过，也有怨过，几十年过去了，早已经物是人非。
现在好了，他还活着，或者见到宋余昭，还有宋余昭的小外孙。
老头满脸慈祥地看着他：“下次带我去看看你爷爷，好几十年没见面，甚是想念。”
宋懿涵点头。
他们谈了一会，大多都是老头在询问关于宋余昭这些年的事情，除了在外坑蒙拐骗的事情，其余的宋懿涵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程华弌在公司办完事回来后，恰好看到一老一少在闲谈。
最后宋懿涵认命了，恳求道：“舅舅，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他们都还不知道。”
“既然松溪替你瞒着，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不会多说。”舅舅只服程松溪，既然程松溪都替宋懿涵瞒了下来，他自然不会对说。
宋懿涵：“谢谢舅舅。”
老头也看到程华弌回来了，一拍宋懿涵的肩膀：“懿涵先出去玩，程华弌，跟我上楼。”
程华弌听这严肃语气，知道老头是来找他算账来了。日本胁迫程家签订高价购买鸦片的合同瞒不过老头，他会因为这件事情来找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程华弌把外套脱下来递给贾庄，大步跟随其后，跟人上楼。才关门，一转身，被身后地老头狠狠扇了一耳光。
被打得猝不及防，程华弌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老头这一巴掌手实打实的，根本就没有手下留情。
书房寂静无声，人立于强有力的压力之下，程华弌脸变了变，低下头，等着老头朝他发泄一通，待怒火降了点，才说道：“关于日本那合同还在商讨中，在没有结果前，不会轻易答应。”
老头没有想到程华弌真的在考虑那合同，更没有想到程华弌考虑打算签署，他是真的没办法赞同他这样的做法。这对于他来说是卖国行为，是不耻的：“我不管你是怎么打算的，但你签了，我就当程家没你这个人。”
程华弌何尝愿意签那么欺辱人的协议，然而考虑众多因素之后，不能不低头：“当今北平是什么时局你也看到了，若是不跟他们合作，程家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老头没吭声，杵着拐杖坐在椅子上，程华弌走过去，亲自倒了一盏茶。
谁成想老人家反应非常激烈，但相比之下，程华弌就异常冷静地考虑诸多要素，知道该如何走。
最后，程华弌也是这么告诉老头的：“下周一万我回去日本，亲自跟堀川先生会面。”
“如果谈判失败了呢？”
程华弌说：“避免更坏的局面出现，我会签署这方面的合同。”
不止是程家，北平还有很多都商业都在缓慢被垄断。只是程家的商业版图扩展到北平乃至全国很多地方，若是垮台或是面临瘫痪了，大量工人面临着失业，没有饭吃，那到时候，支撑整个北平运转的企业都会关门大吉。
老头认死理，压着嗓子吼：“狗屁！”
“你这是把程家往死路上推！程家百年的名誉都要毁在你这狗东西上，日本人怎么了，这是北平！他也不看看北平是个什么地儿，他能在天子的脚下翻了天？！”
对方声音很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程华弌吼得里外不是人。
程华弌只得赶紧说：“我并没有这么想，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北平已经不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北平……”
谁都不愿意被人如此欺辱，但如果没有那个实力反抗，那么就要做好被挨打的准备。程华弌跟老一辈的在书房聊了很久，连晚饭都忘了。
宋懿涵看程华弌在忙，等程华弌上楼后，捏着钥匙溜出家门，他带着小木箱子，去玳瑁摆地摊。
玳瑁一到晚上就热闹，他最喜欢凑热闹了。想往常一样，前面一阵骚动，大家都朝东南方向涌过去。他上前扒拉开人群一瞧，有个日本商贩贩卖春宫画。
画中日本女人穿着木屐小步向前走，偶尔看到新奇的小玩意会留下来观赏，她身边都是有佩刀的武士保护，应该画是某个将军的爱女。
而后遇到了心仪的男子，武士的爱女在深夜出来与男子密会，而后没有忍住诱惑，发生了不可描述。
日本的服饰大多繁琐，宋懿涵却敏锐地捕捉到她身上的美，鲜艳夺目，很有视觉冲击力。
宋懿涵自然地被吸引住了目光，默默地围观，他早就在书籍里面见到了，浮世绘中有一种叫做“美人画”。
美人画，大多描绘男女爱情，画面十分香艳大胆，表现鲜活而生动。
书上的，大多经过笔者加工润化，大胆的插画根本不给出版。
所以宋懿涵今天见到的，可谓是刷新他的新世界。
宋懿涵羞躁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那日本画家却专心致志地勾勒纸面上的万般风情。
他想走，可是他此前从没见过这种作画技巧，心痒痒；想买，可是这等下流的画买回去，腿会被打断。
那日本画家看了他一眼，用并不太标准的中文说：“要是喜欢，可以将这一个系列买下来。”
宋懿涵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太合适，便找了借口：“不用了，我就看看，我身上……没有带钱。”
周围的人有变多了，有些看不上、有些唾弃、但也有一部分识画的人站在旁边看着，下笔收放自如，线条流畅。
颜料用完了，日本画家打开木箱，拿出准备还的颜料，倒在小碟子里，随后点了点毛笔，埋头继续画。
“真是世风日下，道德败坏，”过客们都在讨论，“我呸！”
宋懿涵没出声。浮世绘的题材中，大多都是“美人画”，这是他们的文化。
日本画家则心无旁骛，似乎他面前的这些都是死人，他一旦下笔，眼里就只有画，似乎入魔了一样。从第一笔到勾勒完成，男女欢爱之情，跃然于纸上，线条和色彩都是无可挑剔的。
抬头一瞥，瞥见了最前排的宋懿涵。
他倒是没有跟着周围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画，像是在揣摩，看上去挺聪明的孩子可因为没有将技巧揣摩出，难得透出了迷茫和困惑。
画卷展开后，画家忙上忙下没有空闲，又被人当成天桥下卖艺的，眉头越蹙越深。宋懿涵离得近看得清，又佩服面前这画家的手艺不错，便自告奋勇给人打下手，近距离把每一笔流畅线条都欣赏一遍，但看的速度竟然没有跟上画家画的手速。
宋懿涵心里门清，并没有感到羞耻，而是沉迷在斑驳的色彩，被线条锁吸引。
画中通过线条与色彩来展露女性的美，细腻的线条与用色的细微变化，使得让画外人都可感受到女性肌肤的弹性、温热的呼吸和内人思想的微妙变化。
每一笔都落得恰到好处。
他痴迷地看着，目光纯粹而炙热。
日本画家画完了之后，忽然叫住了他，犹豫了大半天，才说了句：“多谢。”
宋懿涵倒是无所谓地摆摆手，提着他的小木箱就走了，找了个凉快点的地，摆地摊开始。
等到玳瑁人渐渐散去，已是凌晨，宋懿涵收货不错，卖出了几件小玩意，收拾东西欲打道回府。
殊不知那日本画家一直都没有离开。
他一幅画都没有卖出去，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浮世绘的画风。
他捧着一堆画卷，走过去，给他看：“画得怎么样？”
宋懿涵实话实说：“有趣儿，我只在书上见过，今天才亲眼看到有人绘画，都看着迷了。”
日本画家便盯着他笑，道：“这叫浮世绘。”
宋懿涵点头说：“嗯。”
日本画家道：“他们不懂，这些画，你懂，送你了。”
宋懿涵道：“这不太好吧……”
那日本画家没有过多停留，只是把没有卖出去的画丢给他，就独自离开了。他知道宋懿涵跟拿群看热闹的人不同，他是真的懂，只有画在他的手中，才能懂它的美。
人走了，宋懿涵捧着一堆春宫图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丢，舍不得；不想丢，怕被打。
要是家里那位知道他偷溜出去也就算了，还抱一堆春宫图回家，他不用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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