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殁

林噙霜时日无多，墨兰只想在她生前，完成她的心愿，让她回家。盛长枫已经和柳家嫡女定下婚期，盛纮是不可能让他去送林噙霜回禹州的。墨兰一个外嫁女，不可能一个人离开京都；好在梁晗愿意陪她去禹州，征得了永昌伯夫妇的同意，托付好一双儿女，梁晗去五城兵马司告了假，不日便出发前往禹州。

        月出东方，晚风拂过，碧波荡漾。船檐上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在无尽的黑夜里摇曳着。

        墨兰着一身霜色交领襦裙立在船头，她迎着晚风，看向远方。月华散落在芳树丛林上，细流宛转在花草原野间。

        万物复苏，春意盎然，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欣欣向荣，生机蓬勃。而此刻在船舱内，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林噙霜，却似那秋日里的落叶，渐渐枯萎凋零，无论墨兰怎么留，都留不住。

        墨兰不觉眼睛发酸，她无助的搂着自己的胳膊，抬头看向天空。月色如霜，凄婉迷离。

        “夜里风大。”梁晗话音刚落，一件厚实的斗篷就结结实实的将墨兰包裹起来。

        墨兰回头，看向梁晗，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一颗一颗，滴落下来。

        梁晗将墨兰揽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再过五日，我们就到禹州了。林家老宅我已经让人买下来了，还有林家昔日的几个老仆也找回来了，老宅也是按着他们的记忆布置的，岳母应该会喜欢的。”

        “我怕……”怕阿娘坚持不到五日，来不及看到老宅。

        “不会的，人只要有执念，就能撑下去。”

        江天一色，孤月高悬，一只老雁在天空中慢腾腾的飞着，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船舱内传来一声微弱却刺痛耳膜的叫声。

        “疼——”

        “阿娘！”墨兰慌不择路，进门时重重的磕在养着蓝莲花的白釉缸上，一缸蓝莲花只有叶，花尚未开起来，她顾不得疼痛，奔向林噙霜。

        林噙霜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的蜷缩成一团，嘴里一直喊着：“疼……好疼……”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疼，五脏六腑就好像被烈火灼烧，喉咙好像被人钳住，喘不过气来。

        “柳郎中！柳郎中！帮帮我阿娘！帮帮我阿娘！”墨兰泪流满面的看向柳郎中，恨不得替林噙霜疼。

        柳郎中拿出几支银针，为林噙霜扎了几针，她渐渐收了声，不再喊疼了。她朝墨兰伸出手来，有气无力道：“墨儿……”

        “阿娘……我在。”墨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跪坐在她跟前。

        “墨儿……”林噙霜扯起一抹笑，她看向墨兰，浑浊的眸子里满是不舍，“我的墨儿，阿娘舍不得你呀。”

        原本风平浪静的天，凭空炸下来一个惊雷，瞬间将整个世界照得发白。林噙霜面色苍白，瞪大了眼睛，却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娘！”

        窗外大风呼呼刮过，瓢泼似的大雨砸了下来，船只在江中摇摇晃晃，无所归依。

        看着床榻上状若枯槁，死不瞑目的林噙霜，墨兰想哭想喊，却很难发出声音来，她跪在林噙霜跟前，死死攥着林噙霜那渐渐冰凉的手。

        舱外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屏砸在舱顶上，船帘被风高高卷起，船剧烈的晃动着，好像随时就要覆灭。

        屋子里的其他人已经被梁晗带了出去，屋里就剩墨兰和林噙霜，她拿起一把木梳，小心翼翼的梳着林噙霜的一头秀发。林噙霜生时爱美，即便是在山水庄休养时，她也会每日打扮自己；而今她去了，也该漂漂亮亮的。

        不知何时，风雨渐渐停了下来，门口白秞缸里的蓝莲花竟在不属于它的季节，悄然盛开起来。

        挽了林噙霜最喜欢的堕马髻，戴上她最喜欢的蝶戏花发簪，通身换上嫣红色绣兰草的大袖襦裙。胭脂遮盖住了她惨白的脸色，昏黄的灯光下，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天空劈下来一道一道的闪电，将整个世界照得通明。那一道道雷好似落在墨兰身上，剜心刮骨般的疼。

        盛明兰，如今，你可满意了！

        江天一线，晨曦微露，几只大雁从苍穹掠过，向着水草丰茂的家园而去。

        梁晗在船头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船舱，那里灯火通明，一个身影孤零零的坐着。

        过了许久，墨兰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纯白色乱麻衫裙，玉卿髻上系着孝带旁边簪着一朵雪白的兰花，迎着微风走到船头，轻唤道：“六郎……”她一脚向前，却虚浮无力，险些摔跤。

        梁晗赶忙转过身，稳稳的扶住了墨兰。“墨兰……”梁晗看着面色苍白的墨兰，蹙紧了眉头，很是担心。

        温暖紧紧包裹住了墨兰，她趴在梁晗的怀里，许久许久。前襟阵阵湿意袭来，梁晗的手静静搭在墨兰的肩头一动也不动。

        “我没有母亲了……”墨兰泪眼朦胧的从梁晗怀里抬起头来，看向他，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无助柔弱，“即便我是伯爵府的六大娘子，我还是护不住我阿娘。”

        泪再一次从墨兰的眼角滴落，一颗一颗砸在梁晗的手背上。“六郎，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日后护不住瑾哥儿。”墨兰紧紧拽着梁晗的袖子，手却微微颤抖着，“六郎，再好的兄弟最后也都是要分开自立门户的，我们不能仰仗着伯爵府的荫庇过一辈子。”

        墨兰说这么多，就是希望梁晗他能够真真正正的撑起他们六房的门户。与他相处这么久，墨兰多多少少也能摸出来，梁晗瞧着是个纨绔子弟，实际上文韬武略样样不输于人，他这般隐忍藏拙，为的是维系伯爵府兄弟之间的表面祥和。他再怎么韬光养晦，不参与梁府嫡庶争斗，到最后，他也还是要撑起门户来，不然怎么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看着四周滔滔流水，梁晗陷入沉思，他紧紧搂住墨兰，在她的发间轻轻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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