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噩梦

喜鹊登梅铜丝炭火炉内，银骨炭缓缓燃烧着，温暖着整个屋子。

        墨兰躺在床上，借着昏暗的炉光，盯着雕花绘叶的床顶。

        看着看着，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滑进秀发，濡湿了枕头。

        孤独，无助，在这无尽的黑夜里不断蔓延，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直透心底的凉，比冬日冰雪还要冷。

        她不过睡了一觉，就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另一个人。墨兰已经分不清，现在的她到底是盛墨兰还是莫兰，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活着，为什么要过着这样无尽算计勾心斗角的日子。

        她心中的酸楚无人可诉，她内心的委屈无处可说。

        墨兰抬手，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翻了个身，疼痛遍布全身，眼泪不争气的又流了下来。

        “大娘子…”床边守夜的秋江被墨兰翻身吵醒，她起身掀开床幔，拿着一个小暖炉搁在墨兰的腰间，轻轻的揉着，“陶妈妈说这样可以舒服些。”

        “确实好些了。”墨兰闭上双眼，将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压了下去，“事情办的如何？”

        “大娘子放心，都安排好了。”

        泼墨般的黑，伸手不见五指，脚下一片虚无，整个世界都是空荡荡的，万春舸踉踉跄跄的走着，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突然，一张披头散发满是鲜血的脸出现在万春舸眼前。那是清水的脸，眼球突出，眼角不停的流出血泪，清水就这么死死的盯着她，沾着鲜血的秀发耷拉在她的脸上，血腥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恶心的她想吐。

        “是你！都是你！”那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一声一声的抨击着万春舸。

        “不是我！不是我！”万春舸捂着头疯狂的否认着，想要逃离却动也不能动，她害怕极了。

        “小娘，小娘，小娘你怎么了？”苹儿撩开床幔，轻轻拍了拍万春舸，将她从梦魇中唤醒。

        万春舸猛的睁开眼，手上死死拽着被角，额头薄汗涔涔，眼角挂着泪，满面都是惊恐，手脚一片冰凉。

        蕊儿端着一个白瓷茶盏上前道：“小娘怕是魇着了，喝口水缓缓吧。”

        万春舸惊魂未定，抬起头来喝了一口水，苹儿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一闭上眼睛，清水那张狰狞的脸就浮现在眼前，万春舸觉得胸口似有千斤重。

        突然，小腹一阵一阵疼得厉害，清秀的面庞开始扭曲，她猛地紧紧拽着苹儿的手。

        “好疼……”万春舸说着寇丹直接扎进了苹儿的肉里。

        “嘶……”苹儿皱紧了眉头，强忍着痛，对蕊儿道，“小娘怕是要生了，你快去叫人来。”

        “好……”蕊儿有些不知所措，往外跑时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门口的盆栽，险些摔跤。

        墨色渐渐化开，天边缓缓泛青，几日下来的积雪早已被踩个瓷实，满院松柏挂冰花，白茫茫一片。

        彩薇撩起帘栊，将几缕寒风带了进来，她站在炉火旁一边搓手一边道：“这万小娘折腾了一夜，孩子还没生下来呢。”

        “该，她平时作孽，这不就遭报应了。”蓝玉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兰花帕子，心里甭提多舒畅了。

        当初因着蓝玉姿容出众，万春舸便如临大敌，各种针对蓝玉，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刁难她。万春舸有了身孕以后更是趾高气扬，鼻孔看人，盛墨兰没进门前，她俨然把自己当晗园的女主人了，梁晗身边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使全都被她打发去了外院，蓝玉更是备受冷遇，连梁晗的面都见不着了。

        如今万春舸遭罪，蓝玉乐得瞧见，就盼望着万春舸生个姐儿，气死她。

        彩薇坐到翠花身边，拿起一个花样看着：“我听春风阁里的人说，是因为滋补过头，导致孩子太大，生不下来。”

        “万小娘怀着身子的时候，隔三差五显摆自个吃的东西名贵，什么山珍海味珍馐美馔，什么补她就吃什么。”翠花停下手上的活计，继续道，“说也奇怪，这孕妇大多害口，食欲不振，但万小娘这胃口却出奇的好，各种补品下肚，这孩子自然就被养大了。”翠花说罢，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正在劈线的妙云。

        只见妙云手一重，线劈叉了，她缓了缓神，忙重新捻线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她只希望，万春舸生不下来才好，一尸两命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冬日暖阳落在漫天洁白里，满树银花越发闪耀，一株白梅在雪地里傲然绽放，淡淡梅香温暖了整个冰雪世界。

        墨兰捂着汤婆子，透过雕花窗棂看向院子里的那株白梅，凌霜傲雪，肆意绽放。

        “秋江，你去小库房里挑几件名贵物件，分别送去英国公和池院□□上。”从秋江口中，墨兰知道是英国公家的独女张桂芬和池院正的侄女池霜雪救了她，现在她行动不便，只能先送上些小礼物，等她出了月子，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是，大娘子。”

        秋江话音刚落，彩薇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

        “大娘子，万小娘折腾一晚上，刚生下个姐儿。”彩薇跪坐在墨兰跟前，抑不住的高兴，“郎中说她这回生产坏了身子，以后再不能有孕了。”

        一个不能生育的妾室，就算再美艳，再得宠，那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墨兰摩挲着包裹汤婆子的淡蓝色锦缎桃子上的一朵兰花，笑道：“秋江，该打赏的人你一定要好好打赏，尤其是那个蕊儿。”

        她盛墨兰可不是什么任人揉搓的软柿子，万春舸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加害于她，那她也没必要心慈手软，她要万春舸：

        生不如死。

        妙云想要万春舸胎大难产，墨兰索性就帮她一把，安排了人让万春舸小小梦魇了一下，她就被吓着了。不做亏心事，哪怕半夜鬼叫门，万春舸这就是亏心事做多了呀。

        墨兰微微抬头，淡淡日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身上，朦朦胧胧，宛若捧心西子，别有一番风情，可那微笑的眸底却闪过一丝狠厉。

        “我那妆台上的首饰盒里有几对新打的小金钗，花样别致，小巧可爱，你们几个大女使一人拿上一对，青春靓丽的戴上也好看。”

        “多谢大娘子。”

        春风阁，折腾了一夜的万春舸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一旁的梁晗，眼泪簌簌掉下来，柔弱无骨的开口道：“春儿……春儿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六爷会不会不要春儿了？”万春舸惊吓鹿般的眼神看着梁晗，眼中泪花点点，惹人怜爱。

        “不会的。”梁晗轻声宽慰着万春舸。

        梁晗此刻的心情无比复杂，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着柔若无骨，清纯可人，善解人意的万春舸，竟藏着一副蛇蝎心肠。毒杏干，发疯的马，梁晗查到些线索，都没有直接证据说是万春舸所为，可这桩桩件件，又都与万春舸有些千丝万缕的牵连。

        白玉熏炉里的炭火添了好几次，屋外的日头渐渐高升。

        梁晗在春风阁坐了个把时辰，看了看孩子，赏了万春舸不少东西，便离开了春风阁。

        万春舸躺在床上，死死的盯着床顶。

        她彻底输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生了一个女儿！

        “小娘，你瞧瞧这孩子长得多可爱呀。”一旁的乳母将孩子抱过来给万春舸看。

        哪知万春舸大发雷霆：“滚！我要这丫头片子有什么用！还不如不要生！”说着又扯到了伤口，疼得万春舸龇牙咧嘴。

        “现在她仪岚轩要得意坏了吧！一举得男，风光无限！”即便是痛，万春舸也要大声骂出来，“她个小娘养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小人得志，她给晗园上下每人打赏一两银子，不就是仗着生了个嫡子，得意洋洋，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吗？”

        一旁的秋娘示意乳母将孩子抱下去，又遣散了屋里人，而后坐到万春舸身边，劝道：“小娘，木已成舟，你这般骂骂咧咧也是无用，倒不如想想，这以后，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万春舸苦笑道，“我生不了了。”

        “你还有个姐儿，只要恩宠还在，到时候养个通房，去母留子就好了。”秋娘理了理万春舸的秀发，笑道，“男人嘛，最是心软，小娘花容月貌，眉眼一弯，梨花带雨，六爷怎么可能不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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