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雉罗倒是没有预料到，这狗皇帝在这个心愿即将达成的时刻，居然还能冷静下来，甚至挑出了她话中的漏洞。
但她却也并不慌乱，面色如常道：“我何时说过他的母族厌恶女子？”
“你明明说过，她们不愿在犬戎境内见到女子，”狗皇帝缓缓从皇座上站起，面沉如水，“因为这些女子夺走了本该属于她们的血脉，所以心生怨恨。”
“不愿见到虽没错，可怨恨又从何说起？”雉罗一脸莫名，“她们心思通透明辨事理，自然看得出这其中原委，怎么会将责任推到女子身上？”
“因为女子天生善妒，牝犬也不会例外。”
“是么？”雉罗的脸色微冷了几分，“可她们不仅不妒不恨，反而还千叮万嘱，定不可伤了犬戎女子分毫。”
“怎么可能？”狗皇帝瞪大双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事实便是如此，”雉罗淡然理了理衣袖，“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证明当真有这一支牝犬的存在？”狗皇帝虽这么问，语气已经有些动摇。
雉罗转头，指了指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曷月，“他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曷月恹恹掀起眼帘，百无聊赖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明摆着在说：有完没完？
“这”
狗皇帝心中转了又转，虽说她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但这只年轻白犬的存在，也确实能证明，目前犬戎还有诞下白犬的希望。
思量片刻，他终于点头，“好，朕自会下令，将国内所有女子驱赶出境，你自可去找他的母族传信，但是他——”
狗皇帝用鼻子指了指曷月，“——必须留下。”
“不可。”曷月登时睁开眼，冷声反驳。
“可以。”雉罗却也在同时应声，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曷月面色不善，冷笑了声，“我绝不会独自留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雉罗蹲下身子，抬手在他耳朵上揪了两下，“我很快就会带着你的姐妹亲眷回来了，乖。”
曷月的脸色虽有所缓和，却依然不肯松口，“我不同意。”
“这孩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我再同他讲讲道理。”
雉罗对着狗皇帝干笑了声，随即拉着曷月转身，低声问道：“你留下又怎么了，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我自然不怕他们，”曷月直直盯着她，“可你究竟要做什么？”
“”
“你不会是想将所有女子赶出后，将整个犬戎灭族——”
雉罗抬手在头顶拍了下，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我可是正经古神，又不是入了魔的邪神，会干这种伤天理的事吗？”
曷月沉默了片刻，闷闷道：“反正你若不说清自己的计划，我是不会同意的。”
雉罗静静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犬戎国多年以来无白犬诞生，便说明他们这一支所谓上古神族后裔，早就已经是苟延残喘了。
她甚至都不用多做什么，只要再等个百年，这一族便会彻底消逝，再加上他们如此闭塞，只怕后世都不会有关于此的任何记载。
可事到如今，他们却依然死死抱紧自己所谓高贵血脉，妄想着能有天降妙法，将他们的血脉延续下去。
可她既不想出手相助，也无心加速他们的灭亡。毕竟说来这一切都是天道规律，既然这一族命数至此，她也并不认为有什么好可惜的。
但有一点，她却始终无法忽视：犬戎女子遭受的一切不公，她觉得归根究底，其实是自己的失职。
这一族源起何处暂且不说，但历经了千百年，天界的神君仙君，对这些女子的境遇，难道真的看不见么？
他们当然看得见，但是他们视而不见。
把守在重要神位上的，是男君，能对下界指点江山的，也是男君。
天界的女君，日子并不比人界好过很多。
而唯一地位超然的女君，却散漫度日，甚至遭受了些微末的打击，便将自己隔绝起来，再也不问世事。
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所以如今，自然要由她来修正。
“我要做的很简单，”雉罗的声音微微有些紧绷，“将这些女子带出去安顿下来，其他的，我不会插手。”
曷月狐疑地打量着她，“就这样？”
“就这样，”雉罗点头，随即又斜了他一眼，“你不过是个分神而已，留在这里随时都能收回，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曷月顿了顿，似是想要解释什么，可话刚出口却又转了念头，“罢了，你莫要走得太远，在城外等我便是。”
雉罗敷衍地应了声，随即回身，对那狗皇帝扬了扬下巴，“他答应留下了。”
“好！”狗皇帝目光一闪，紧接着便对着殿外下令，“来人！”
雉罗并不知道他具体下了一道什么样的旨意，只是当她被带出宫的时候，便已经见到街上略有些慌乱的景象。
女子被粗暴地拽出家门，一脸惊惶地被兵卫赶到一处，在厉声训斥与驱赶中，有些人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
更有些怀抱着幼犬的母亲，被逼得不得不和自己的孩子分别，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伸着手想要去够同样泣不成声的幼犬，却被兵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雉罗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却并没有因此便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纠正的谬误过程，自然是痛苦无比的，但若是因为痛苦就放弃了正确的方向，这世道便会永远停滞不前。
但当她即将走到城门边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出殡的队伍。
那队伍里的犬类皆身披缟素，嘴衔魂幡，一边走着，一边还向路边抛洒着泛黄的纸钱。
魂幡上的铃声阵阵，伴随着幽幽沉沉却有气无力的哭丧声，气氛颇有些诡异。
街上原本看热闹的犬类，此时都被这个队伍所吸引，支着耳朵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哪家出殡，这么大的阵仗？”
“你还没听说啊，就是城西那个废王，听说昨夜里就殁了。”
“昨夜殁了，今天就出殡啊？怎么都不带停灵的？”
“嘘！皇家的事，是你我能过问的吗？管好你的嘴！”
雉罗在街边，目送着出殡的队伍出城而去，眉心不由得紧紧蹙起。
昨夜殁了？
可自己离开的时候，明明还特意查看过，他的呼吸依然平稳，并没有因为她的缘故，而出现半点衰亡的迹象。
况且她已经将他的记忆理顺，照理说来，他的神志也应当更清醒才是，又怎么会直接殁了呢？
她正立在原地沉思间，护送她的兵卫已经开始催促，她盯着那队伍留下的一地纸钱，心事重重地迈开了脚步。
待出了城门，便见城外已有三三两两的女子依偎在一处，怯生生地望着城门，目光中隐隐喊含着期待，似是在等着一道赦免的旨意，让她们能回城与自己的亲人团聚。
雉罗身侧的兵卫在此时停下了脚步，对着她倨傲道：“陛下有旨，举国女子会在三日内尽数遣散，在此期间，你自可按陛下的吩咐行事，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雉罗挑眉，点点头算是应下。
那狗皇帝并未派人时时监视她的行动，但雉罗也能猜到他的盘算，毕竟此时曷月还在宫中，想必他觉得能凭此拿捏住自己，便也不需浪费要多余的人手在她身上。
待那几个兵卫离开后，雉罗大致点数了一番城外的女子，随即退到人烟稀少的一侧，躲在树荫下，敲了敲腕上的双鲤镯，“暝昭？”
“姐姐！”镯子里很快便传来了女童惊喜的声音。
“昨日让你做的事，办妥了么？”
“妥了妥了！”抢着回答的却是瞢暗，“那位神君已经答应了，今日自会来寻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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