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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冯夷点了点头,忙道:“当年有一个姑娘,背着行装在河边等人,起初还满心欢喜,可整整一日过去,却并未等到她期盼的人。

        “那姑娘当时悲痛欲绝,孤零零在河边坐了许久,最终还是心伤难耐,便寻短见跳下了河。”

        “所以你就见色起意了?”雉罗挑眉反问。

        “我那是心生怜惜,出手相救,”冯夷轻咳了声,脸色有些不自然,“当时她心灰意冷,被我救起的时候,还挣扎着要扎回河里去,我也是好说歹说,晓情动理,才堪堪将她劝住呢。”

        “说实话。”雉罗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我我说的就是实话啊。”冯夷眼神飘忽,并不敢正眼看她。

        雉罗默了片刻,突然轻唤了声:“水神冯夷。”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是在耳语,可冯夷不知为何,竟莫名打了个哆嗦,他从未听过有人带着他的神职呼唤他的名字,哦,过往也许是有的,但那也至少是万年前的事了。

        可那时能这般唤他的古神,早就陨落的所剩无几,如今不过还剩了那么三两个,可他们早就高居九重天了,哪里还会过问世事,又怎么会来到他这里?

        冯夷觉得自己被一种异样的恐慌攫住,可他却又抱着几分侥幸,挤出几分勉强的笑意,“这位仙姑,您是从那儿来的吧?”他说着,用目光指了指上方。

        雉罗不置可否,面无表情道:“我从何处来,和你说不说实话有关系吗?”

        冯夷被她一噎,自知碰了个硬钉子,偏偏这钉子的背景难以捉摸,实力又不容小觑,若她当真和九重天有些关系,只怕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位,更加难以保全了。

        思及此处,他脊梁生出一股寒意,从头到脚打了个哆嗦,只得不情不愿地服了软,“这毕竟百年过去,记忆有些模糊也是难免的,仙姑见谅,我再仔细想想。”

        雉罗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没事,慢慢想。”

        但冯夷却并不敢就此怠慢,装模作样地回忆了片刻,便状若讶异地“哦”了声,“我想起来了,当年那姑娘虽说跳下了河,却并非是为了自绝生路,而是想游到对岸去的。”

        “嗯,继续。”雉罗点点头,并不觉得意外。

        她虽不怎么喜欢这些修行者,但也不得不承认,能修行成仙的人,意志力之坚强绝非常人所能比拟。

        就算他们下界历劫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但刻在神魂中的韧性,却并不是记忆能改变的。

        像他们这样心志坚定的人,也许会在她刻意设置的障碍之下左右为难,但要说等不到情郎就寻死觅活,她却是万万不信的。

        所以听了冯夷第一个版本的回忆,她甚至不用多想就能判定,绝对是他在推诿责任。

        她的态度明显是认可,可冯夷却更觉紧张,心中不免惊诧,她究竟是如何分辨出自己所言真伪的?

        他空咽了两下,紧着嗓子继续道:“那姑娘游到河中心的时候,体力不支——”

        “体力不支?”雉罗轻嗤了声,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

        冯夷面色一白,下唇哆嗦着改了口,“是我以为她体力不支,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雉罗这次甚至没有出言,只抬手掩唇轻咳了声,带着屈尊俯就地态度睨着他。

        这一声无言的提醒,对冯夷而言不啻是锥心的催命符,他苦着脸瘪起嘴,委屈巴巴道:“是我□□熏心,见那姑娘姿色过人,便想着要收她回府给我当如夫人。”

        “她答应了么?”雉罗顺着他问道。

        冯夷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本想观察她的神色,却冷不丁与曷月的视线撞上,他只见那白犬也冷眼盯着他,倒像是对他极为不屑一般。

        他顿时有些不乐意了,这位仙姑对他不假辞色也就罢了,这个白毛畜生怎么也敢在他面前耍威风?

        他也回瞪了一眼,但转向雉罗的时候,神色却瞬间变得和缓温驯,“她确实并未答应,但我也并非是强人所难之徒,见她确无此意,后来还护送着她上了岸呢。”

        雉罗神色未变,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虽说他三言两语带过,但事实绝非这么简单,定是他死缠烂打了许久,那姑娘都不肯松口,最终也不知用什么方法脱的身,最后他肯定气得跳脚。

        但冯夷见她没在此处多计较,暗中松了口气,平复了片刻又继续道:“而那姑娘离开之后,又过了一日,有一只白犬也来到岸边,他当时神色慌张,似乎一直沿着河岸在找着什么。

        “我大概也猜出了些缘由,便来到岸边,问他是不是在等一个姑娘。

        “那白犬立刻应是,我当时为那姑娘感到不平,想她那等风韵气度,竟被这白毛畜生辜负,怎么着也要为她争口气,便诳骗那白犬,说姑娘已经沉河自尽了。”

        雉罗哂笑了声,“你倒是古道热肠。”

        冯夷微愣了片刻,有些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在讥讽,还是当真在夸自己。他心中有些打鼓,拐着弯儿的自辩道:“这我虽爱偏好美色,但对于姑娘家,其实都是真心相助的。”

        雉罗耸耸肩,不置可否,“那他也跟着跳了么?”

        冯夷摇了摇头,“没有,他在河边枯坐了三日,后来他的属下来寻他,听他们的意思,那白犬好像还是个挺重要的皇子。

        “那些随从说什么皇城有乱,等着他回去平定,他就夹着尾巴走了。所以说来也正常,他虽说是个畜生,可也是个锦衣玉食的畜生,怎么肯为了个女子放弃优渥的生活呢。”

        雉罗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就此沉默了下来,神色显得有些严肃。

        犬戎的这一道劫数,她当年也并非草率定下。

        她听闻人界有这么一处奇妙的所在后,便想着此处当真是绝佳的历劫所在,男子皆为犬形,他便让那那男仙下界化为犬戎最受尊崇的白犬。

        至于那位女仙,她却并未让她出身犬戎,而是在近旁的一座山中诞生,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人界女子。

        她又托高禖殿在二人之间系上了一条红线,这样一来,二人一旦相见,便会难以抑制的生出情意。

        可一个是出身犬戎的“高贵”白犬,一个则是抱着人犬有别之念的普通人,二人若是想要结合,定会有一方做出妥协。

        要么白犬放弃自己作为犬戎贵族的优渥生活,去寻找一条成人之法,要么女子放弃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人优于犬的念头,侍奉白犬左右,成为一个真正的犬戎女子。

        这一道劫数,考验的是他们对自己信奉的“规则”的态度。

        雉罗心知这道劫数定的多少有点儿缺德,但成神这事儿哪有那么容易呢?不在极端条件下接受历练,怎么能真正弄清自己的本心是否坚定?

        缺德归缺德,但她之前对自己的安排还是挺满意的。

        当然,那也是“之前”。

        自从她亲身经历了一次犬戎女子的生活,真切地感受到了她们需要忍受的不公后,她也开始觉得自己这道劫数定的确实有失偏颇。

        毕竟对于白犬而言,可能失去的只是作为犬戎贵族的特权,但是对于女子而言,却要彻底摈弃自己作为人的人格,而甘当一条狗的附庸,这牺牲怎么说也要大得多。

        思及此处,雉罗暗摇了摇头,当年确实是她有些草率了。

        但即便有如此不公的前提,化为白犬的男仙,却依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荣华,她又暗哂了声,谁能想到现实竟这般荒谬呢。

        冯夷并不知她心中已经兜了这么大的圈子,见她面色微凝,还以为自己的回答并未让她满意,心下惴惴间,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让自己显得更无辜些。

        “这位仙姑,我确实有些不上台面的小毛病,但从来都是讲究个你情我愿,这些年来未刻意强求过哪位姑娘啊。”

        对他这番声泪俱下的唱念做打,雉罗有些不耐,随口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那可否将我——”冯夷轻声缓语地试探道,“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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