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见他终于答应了自己的提议，雉罗稍放下心来。她的考量其实很简单，自己在这山中神力受限，根本无力与他相争，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先将他引出这片天地，虽说在外也无法发挥全部实力，但总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她正准备走向门边，却被那男人再度抓住，不免心下微跳，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这是做什么，不是要去人界的城邦吗？”
男人直直望着她，问道：“我的赤蛇呢？”
雉罗转了转腕上的镯子，面色淡淡，“先出山，到时我自然会还给你。”
男人皱眉，垂眸看向她的手腕，却又隐隐露出些忌惮，“在我的小天地下，无人能逃出我的法则，你那究竟是什么法器？”
雉罗用目光指了指他手上的木盒，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看来你是不急着复活你的阿瑜了？”
男人紧了紧抓住盒子的手，骨节泛白，片刻又问：“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帮我？”
雉罗见他咬紧不放，无奈轻叹了声，只能睁眼编起瞎话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真说起来，我与你这一族也有些渊源，你们雨师妾一族住在姑蔑山对吧？而我的族人，就栖居在其侧的登葆山，说起来咱们还是老邻居呢。”
“登葆山？”男人怀疑地打量着她，“你是巫咸国的后人？”
雉罗面色坦然地点了点头，“自然，大家同为群巫之后，我又怎能见你有难而袖手旁观呢。”
“那你的蛇呢？”男人似是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又问。
登葆山的古巫咸国人，其实与雨师妾一族类似，也是双手各操一蛇，所以他才有这么一问。
雉罗硬着头皮瞎编，表面依旧淡定自若，“哦，毕竟出门在外，若是带着蛇行走也不太方便，所以我们这一支，渐渐地就没了这个传统。”
男人依旧有些半信半疑，“那你的法器？”
“这个啊？”雉罗抬起手晃了晃，“想必你也知晓，登葆山自古便是登天之梯，我们巫咸一族作为天梯守卫，与天界之间联系甚笃，虽说自颛顼绝地天通后，就此失了这条路，但每家总有些压箱底的宝贝，说起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天界至宝，自然不会受你这小天地的限制。”
她这话虽有真有假，但男人却信了大半，对于她作为巫咸国后人的身份也不再怀疑，毕竟此等上古密辛，除了货真价实的巫咸后裔，应当也不会有人了解的这么细致。
男人没有再多问什么，他默不作声地将手上的青蛇放出，随即只见那青蛇如一道疾电般蹿出了房门，它在院内身形暴涨，不过眨眼间，蛇身便有井口粗细。
那巨蛇扭着身子抬起头来，甚至比他们所在的竹楼还要高出不少。
男人足尖轻点，便拉着雉罗一道跃上了青蛇的脊背。他没有用言语下指令，可巨蛇似心有灵犀，乖顺地驮着他们出了院门，在山林间灵巧地穿梭起来。
雉罗在立蛇背上，感受湿润冰冷的山风拂过发间，鼻息间嗅到夹杂着草木腐烂的苦涩气息。
不知为何，她在此刻莫名又想起了极北的烛龙。
同样是古时煊赫一时的族群，如今一个奄奄一息，一个只能缩居在一隅不说，竟还自以为是这一方面天地的神明，甚至坦然地接受着凡人的供奉。
这些半神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副模样？
若是他的族人还在，只怕也要啐上一口，骂一句“有辱门楣”。
她正摇头暗叹，余光突然在林间瞥见了一道青色身影，那身衣服她并不陌生，正是曷月这几日幻化出的装扮。
雉罗的神情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身侧的男人，见他颇为兴奋地直视前方，半点没有注意到林中还有旁人，便暂时放下心来。
她将手背到身后，轻摆了摆手，做了个“莫要妄动”的手势。
雉罗生怕他误事，便一直用余光观察着他的动向，见他并未贸然上前阻拦，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斜后方，终于松了口气，心说这厮虽然一肚子坏水，好歹还不算太蠢。
巨蛇对山林中的路极为熟稔，不过半刻，他们便穿过了最后几丛灌木，来到了大路上，眼前视线也瞬间开阔起来。
雉罗感受到部分神力正渐渐回到自己经脉之中，她试着展开神识，见曷月也跟着出了山林，不由心下一跳。
“你跟着就好，别轻举妄动。”她忙向曷月传音。
“为什么？”曷月的声音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慢下了脚步，在道旁的林木中遮掩着身形。
“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别误了我的事。”雉罗冷冷回道。
曷月没有再回话，但也没有现身赶上。
巨蛇贴在路边的草地上，行进的速度比在山林中更快，不过一刻左右，雉罗便已经能看远远见城门。
她隐隐担忧着这巨蛇可能会伤及城中无辜，却又不想在此刻出手惊动身侧的男人，稍作思量，便传音道：“曷月。”
“……”
对方并未应答，雉罗暗有些不耐，但情急之下，还是顾不上那么多面子，只能换了个软和些的口吻，又问：“曷月神君？”
“神君这是在唤小神？”曷月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得意。
“是，我有正事要你去做。”
“看来神君误会了，我并不是你的属臣，无需听你的差遣。”
雉罗咬咬牙，见城门就在眼前，还是沉下心道：“我请你，帮我做件事。”
“哦，这个’请’字我可当不起。”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刻意惹人气恼。
雉罗此刻却无暇与他计较这些，“来不及了，你快去城里把人群驱散，尤其是天巫庙附近的人，免得这蛇伤到他们。”
“听见了吗？”他半天没有回答，雉罗的声音开始有些焦急。
“好。”
他只短促地吐出了这一个字，随即雉罗便用神识察觉到了他的动向，他绕向东面，向着天巫庙的方向，沿着城墙轻快地贴地飞行。
雉罗也不知为何会在这事上相信他，可她莫名有种预感，总觉得他既然答应了自己，定能将这事办得妥当。
曷月进城后不过片刻，巨蛇便也将她待到了城门前。守门的戍卫连带着排队入城的民众，早早就瞧见了从大路上匍匐而来的巨蛇，俱作鸟兽散。
他们便就这么闯了空门入城，而城内的行人商贩也已经听说了蛇怪来袭，此时都躲回了房内院中，街市上空无一人。
但仔细倾听便能发现，街边的房屋内充斥着窃窃私语的惊惧，不远处的尖叫与呼喊声不绝于耳，甚至还隐约有些敲锣打鼓的声响。
而就在他们进城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身下的巨蛇正渐渐缩小。
雉罗见状，立刻躬身将掌心贴在蛇背上，一股神力注入巨蛇体内，尽力维持着它的形态。
她心中默默道：你可得多挺一挺，至少先砸了庙再说。
男人看到了雉罗的动作，愣了片刻，随即竟对她露出了一副感激的神情。
“多谢，之前竟还怀疑你的身份，你这般倾囊相助，我真是无以为报。”
雉□□巴巴地假笑了声，“小事，都是邻居，应该的。”
在她的助力下，青蛇勉强维持着原先七八成大小的形态，待来到天巫庙前，平日里人头攒动的广场，已然空无一人。
雉罗用神识扫过庙中角落，确认已无人迹，随即从蛇背上跳下，对那男人指了指洞开的庙门，“就是这儿，只要砸了这庙，你的便不会再受束缚了。”
男人望着庙门上的牌匾，面色惨白，双眼泛红，似是在旋涡中飘荡了许久的溺水者，突然见到了触手可及的浮木，求生的渴望令他露出了近乎疯癫的神色。
他的面目被怪异的笑扭曲着，驱着青蛇上前，只见蛇尾猛地一甩，便将那庙门的牌匾抽落，蛇身盘曲着从那匾上行过，直接将其压成两半。
那青蛇又用身子一顶，直接将天巫庙的院墙撞榻了一片，从那弥漫着尘土的废墟中游动着进了院内。
见此情状，雉罗面无表情，缓步跟在其后，跨过的碎成两半的牌匾时，只漠然地投去一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曷月此时从院墙边绕出，来到她的身侧。
雉罗侧目扫了他一眼，见他发丝略散，衣摆也沾了些尘土，难得露出几分狼狈相，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心情还算不错，一边向院内走去，一边也耐着性子回道：
“因为这地方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曷月眉心微拧，“可凡人总是要有些信仰，才好活下去，即使他们信的不是你，也不该信手剥夺。”
“他们信谁与我无关，”雉罗抬手拨了拨浮在空中的灰尘，“但他们不该打着供奉神明的旗号，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曷月默了片刻，复沉声道：“他们不过也是想要求得个安宁罢了。”
雉罗脚步一止，望着正殿内的神像，被蛇尾一甩扫落，重重摔在地面，砸成七零八落的碎块，露出了其中灰暗的泥土。
她冷笑了声：“是啊，把圣女供上神坛，看似身份尊崇无比，但也只是为了有朝一日牺牲她，为多数人求个安宁。”
“我的子民，真是愚蠢又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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