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改变

“怎么了，砸到你了吗？你快躲到一边去！”柳叶正聚精会神地作战，听见穆天辰的叫喊，忙打出手势暂时休战。然后不忘吩咐其他人去捡土块儿储备，一会儿接着再作战。

        “不是我，是你，这游戏一点都不好玩，砸到人身上很疼，你别玩了！”

        “怎么可能？你放心，我不疼，你先躲一边去，咱们就快赢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你快躲开，对方储备完‘弹药’又要开始打了，你别耽误事儿！”

        见柳叶执意不肯听他的话，这时出乎所有人预料，穆天辰忽然从“隐蔽”的枯草丛里站出来，义正言辞要求停战。

        对方求胜心切哪肯听他的话，土块纷纷袭来，柳叶立刻跑出来护在穆天辰面前，由于对方不讲信用，没喊开始便开战，这边的队友气愤不已，也举起土块就砸，最后局势失控，双方竟然扭打在一起。

        不知是谁，拿了一块很锋利的石头薄片，混乱中柳叶被划伤，手上鲜血直流。

        对方一见吓傻了，忙说：“不是我们弄得。”然后一群人悄摸摸溜走了。

        穆天辰有点晕血，但还是克服了心里恐惧，掏出手帕，给柳叶包扎好，“这得消毒才行，咱们快点回去，让我外公帮你看看。”

        走到柳医师家门口，柳叶却执意不肯进去，“为啥啊？你这流了这么多血，让我外公帮你看看。”穆天辰着急得不行，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柳叶只是因为担心医药费才不肯进去。

        “你别大惊小怪，这一点血没事儿，告诉你，小时候我有次被刀划伤了脚，流的血可比这多多了。没几天就全好了。”

        别看柳叶人瘦，力气大得很，说完她挣脱穆天辰的胳膊，就跑回自己家了。

        没过一会儿，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柳叶打开见是穆天辰，只见他抱了满满一大堆瓶瓶罐罐和纱布。

        “我没外公那么厉害，但我也懂得皮毛，我拿了止血和消炎的药，帮你重新处理下伤口。”

        穆天辰解开被血染透的手帕，扔在一旁，然后用镊子夹住酒精棉，“待会儿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他说话的语气轻声和缓，仿佛生怕惊着了柳叶似的，他握住柳叶的手，慢慢擦拭。

        那是柳叶第一次留意到穆天辰的手，她觉得那是一双世上最好看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不像自己，手上斑斑伤痕，不是这儿蹭掉一块皮，就是那儿划了一道口子。

        此刻这双好看的手将药膏慢慢晕染开，用棉签细细涂在柳叶手上，他耐心叮嘱，“每天睡前涂一涂，不多久伤口就能愈合。”

        他说话的时候睫毛眨呀眨，柳叶的心也跟着颤啊颤。

        此后柳叶的脾气收敛许多，她开始不再疯玩疯闹，而是学着穆天辰的样子，认认真真念书，唯有当别的小孩儿气愤那天没赢得胜利，嘲讽穆天辰是个胆小鬼时，柳叶才亮出拳头。

        只有她知道穆天辰是因为怕她受伤，才冒险站出来阻止游戏，此后她对穆天辰愈加依赖，然而这份依赖随着穆天辰远走异乡后逐渐消散，他们之间也唯有旧时的一点情谊了。

        ———

        柳叶的回答让穆天辰感到有些难过，“她是真的依恋他吧？”这个念头幻化成嫉妒，逼得穆天辰加大油门，开车飞驰在无边黑夜里。

        几年前听陶禹说柳叶答应做他女朋友时，穆天辰就是现在这种感觉，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发疯一样的奔跑。后来他也尝试谈过恋爱，却一直填不满心底漏洞。

        一直以来他的学识、教养、家境都让他骄傲有风度，唯有在柳叶面前溃不成军。

        当年他和柳叶一同考上h高，喜讯传遍整个村子，那个时候h高很难考，乡下孩子少有能考上的。

        村里人人夸他俩郎才女貌，教育孩子也以他俩为榜样，有好开玩笑的婶子阿姨，看见穆天辰无不调侃，“天辰，以后把柳叶说给你当媳妇，好不好啊？”

        那时的穆天辰刚进入青春期不久，对男女感情害羞的不行，面对这种玩笑话，时常羞的满脸通红，此后便借故疏远柳叶。

        有一次，他向好兄弟陶禹诉说一二，陶禹当即拍胸脯保证，“这有啥，你放心，我去追柳叶，保证她不会再来找你。”

        果然，此后陶禹经常跟在柳叶身边，每当柳叶要来找他时，就被陶禹叫走了，如此几次，柳叶似乎也觉察出穆天辰不待见她，便渐渐地不再黏着穆天辰了。

        高一开学没多久，穆天辰就被父母接去外地上学，当他发现男女感情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之后，悔悟不已，可那时他不在柳叶身边，后来……后来柳叶和陶禹越走越近，他再也没有机会向心上人表达爱意。

        这件事造成他难以言说的悔恨，这些年他一直躲在国外，鲜少回来，直到他听说陶禹和柳叶订婚了，才决定放下心中遗憾，坦然面对。

        不想回来却发现那个多年来他深藏心底的姑娘，其实过得并不幸福，可是她并没有怨天尤人，她孝顺奶奶、自信坚强，面对未知的生活有一种天真的乐观和娇憨的淳朴，让多年来寂寞游荡的穆天辰一下子被深深吸引。

        这一次，他决定要好好爱这个姑娘。

        穆天辰突然踩住刹车，走出车外，置身无边的黑夜中，感谢老天让他在这个时候遇到柳叶，让他有可以重新开始的机会。

        柳叶哪里知道穆天辰的想法，每天乐呵呵地忙个不停，农村生活很安逸，除了教书外有大把空闲的时间，然而柳叶是个居安思危的人，舒适的生活反而催发出巨大的危机感。

        虽然没了加不完的班，但收入几乎是腰折，连在城市里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尽管穆天辰拒绝，柳叶还是想法设法还了他一部分钱，再加上给奶奶看病也花掉一部分，柳叶手头上的钱已所剩无几。

        她想像以前那样，多打几份工，可在农村除了种地，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她也感到很无奈。

        开源暂时做不到，那得想办法节流，为此柳叶“重操旧业”，在学校旁边开垦出一块菜地，里面种满了应季蔬菜；又找来渔具，天气好的时候，下河里捉鱼；甚至一度打算去大山里狩猎，被穆天辰劝说“现在打猎是违法的。”她才作罢。

        在学校柳叶是个非常合格的老师，她温柔得体，声情并茂地教孩子们读书，耐心解惑答疑，认真批改每一本作业。

        学校外的柳叶俨然是另外一副样子，她挽起衣袖、撸起裤腿，要么在地里挥汗如雨，要么在河里叉鱼，和任何一个村民一般并无二致。

        艰苦的生活柳叶反而乐在其中，每次穆天辰见到她，总能看见她脸上挂着笑。

        这天是周六，柳叶一早起来梳洗好，打算借辆车去街上为奶奶买几件衣服，刚出门就遇见穆天辰，“去乡里吗？一起吧。”

        “啊？我……”柳叶话语吞吐，忽然她一拍脑袋，“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儿没忙完，你先去吧。呵呵~”

        不知为何，穆天辰感觉柳叶最近似乎总躲着他，自从乡里招待所回来后，柳叶便不肯再接受他的任何帮助，他送过来的东西要么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来，要么折换成钱还给他。

        穆天辰寻思可能是自己太过热情了，真的吓着了柳叶，柳叶这人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的很，她重情义，却也最害怕欠别人情，自己一味打着朋友的幌子对她关爱，也没问过她愿不愿意。看来得找个时候，郑重其事地跟她表白。

        见穆天辰还要再说些什么，柳叶忙道：“我真的还有事儿，你先去吧，回来的时候要还能碰上咱们再一起回来。”

        柳叶局促得紧，穆天辰也不再勉强，他想着总得缓缓图之，不能把柳叶逼得太紧，他心里计划着一个温馨而浪漫的告白仪式，暂时还不能说出来，目前且先随着柳叶自己的想法吧。

        奶奶走出来，看见穆天辰的车子走远，不明所以，“你啥事儿都没有，干嘛不一起去呢？”

        柳叶轻声叹了口气，心里怅然若失，她怎么能告诉奶奶，自己是因为害怕才不敢离穆天辰太近。

        犹记得她和穆天辰一起考上h高的那年，村里对他俩人议论纷纷，有好开玩笑的婶子阿姨调侃，“柳叶，你以后就嫁给穆天辰吧。他人长得好，性格也好，更重要的是家境好，以后你就可以带着奶奶享福了。”

        那时柳叶还不懂什么是门当户对，也不懂什么是羞耻，面对这些玩笑话很开心，她得意地扬眉，“那当然咯！”众人登时哄堂大笑。

        柳叶想起自己当时傻气的模样，恨不能回去拍醒自己，她打小和柳奶奶相依为命，野惯了，心性成熟的晚，并不能分清别人的好坏话。

        穆天辰那么好，要是真的嫁给他，天天都可以跟他在一起玩了，柳叶怎么会不乐意？

        大家见柳叶并不反感，玩笑话越说越过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柳叶隐约感觉穆天辰有些疏远她。但她并未多想，仍是一有空闲就去隔壁找他玩耍。

        直到某一天，柳叶才幡然顿悟，她自己有多傻，又有多可笑。

        午后，柳叶割猪草回来，一堆午晌纳凉的妇人指着她对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说：“小丽，你快看，那就是你家未来儿媳妇哟。”

        柳叶抬头才看清，那人是穆天辰的母亲，彼时柳叶浑身湿漉漉，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似的，裤腿一直往下滴着褐色的水，她背上一筐猪草像座小山似的，压得她将腰弯到最低。

        奶奶一直跟柳叶说，勤劳的女孩儿最招人喜欢。

        柳叶很听奶奶的话，一直很勤快，干活儿不怕苦和累，她对自己感觉很骄傲。

        当穆天辰的母亲眼神像两道射光一样，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时，柳叶忽然觉得奶奶说的话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良好的教养使得穆天辰母亲并未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眼睛里的鄙夷神色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了，末了，她轻轻张口对那群妇人说：“以后这种玩笑话就别再说了，我儿以后还要做人呢。”

        那天柳叶仓惶逃回家，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竟是如此不堪。

        她痛恨自己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就连手指也总是被草汁染成斑驳绿色，怎么也洗不掉。

        那天她心情很糟糕，第一次冲最亲最爱的奶奶发了大火，“你当初干嘛把我捡回家，不如就叫我死在外面好了。”

        闻言，奶奶一怔，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撩起衣角擦泪，柳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十足的大混蛋，奶奶捡到并养育了她，为此甚至和亲生儿子起了龃龉，自己非但没有感恩，还说这些混账的话……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立刻向奶奶诚恳地道歉，事后柳叶反思，觉得穆天辰母亲只是不了解她而已，待她发现自己的好，就会真心喜欢自己。

        柳叶并没有觉得沮丧，她一向很乐观，开始认真改变自己，她拿出自己的储钱罐，倒出里面一分一毛攒起来的钱，给自己买了几件像样的衣服，注重自己的打扮。

        待到柳叶穿戴整齐、打扮清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柳湾村的人第一次发现这个憨傻冒失的孤女原来竟是这么地漂亮，她的大眼睛似黑葡萄似的清亮有神，一扇密密的长睫毛忽闪忽闪，更令人惊叹的是她虽常年在野地里干农活儿，皮肤却仍然白皙莹润。

        天生的好身材让柳叶几乎就是行走的衣服架子，即使穿上普通的衣服，也能散发美感，让人嫉妒也让人羡慕。

        她信心满满地去找穆天辰，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也不差，和穆天辰在一起绝不会给他丢脸。

        可惜她只来得及见穆天辰最后一面，穆天辰已答应母亲转学去外地，第二天就走。

        “恩……那很好啊，呵呵……”柳叶想说的话很多，出口却变成了干巴巴的几句话，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言不由衷，“外面的教育肯定会比老家好些，你以后肯定能发展得更好。呵呵……”

        那时他们真的太年轻，不懂得自己的心，更不敢轻易触碰那个叫“爱情”的词，后来他们虽仍有书信往来，只是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他们的感情也渐渐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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