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扭转
阿越内心早有成算，“娘娘放心，奴婢才不去凤鸣宫找陈公公，奴婢等陈公公和人换值的时候再去寻他。”
薛意安知她机敏，也不再多说，只是又挑挑拣拣，寻了好些首饰送与她，告诉说：“这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早晚要嫁人，这些玩意儿你都收着，到时候做嫁妆也不寒酸。”
阿越也不客气，谢了恩后照单全收。
但她临出门的时候偏要留一句，“奴婢要说这一时半会儿不想嫁人，娘娘多半不信，所以奴婢只讲一句‘日久见人心’。奴婢现在把娘娘赏的都藏起来，等哪天娘娘落魄了，奴婢再把这些拿出来，典当出去也能熬上一阵子。”
字字句句，说得恳切又坚定，薛意安心里头有感动的情绪在缓缓流淌，不过主仆之间早就亲如姐妹，说感激的话只显生分，便哭笑不得地同她开玩笑，“没大没小。你就巴不得我落魄不成？”
“奴婢这嘴又做不得数，不就是随口一说。”阿越憨憨地笑，“反正奴婢要为娘娘打算着。”
小丫头边说就边出去了，薛意安看着她的背影，倒是更下定了把阿越嫁出去的决心。
前世的阿越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不就是受自己拖累么，如果早早为阿越打算，也不至于花朵一样的年纪就凋零。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刘稳，薛意安耐心等了两天，阿越终于从陈允口中撬来了前朝的消息。
刘稳的家先前被黑甲兵围了，里头的人出不得，外面的人进不得，听起来很糟糕，但事实上刘稳一家子的性命，因此得以保全。
而皇后落水对谢太师确实有些影响，他不断派人去内宫里打听消息，先时得知皇后可能是被她薛意安推下水，直接打算入宫讨公道。
但之后又有其他消息传出，说皇后和薛昭仪都是不小心落水，薛昭仪还努力相救皇后，原是个好人来着。
如此来来回回、真真假假好些个消息，弄的谢太师的反应也慢了些许，等春盛终于得空递出去“皇后无恙”的信儿时，晟京城里已经出了其他变故。
刘稳并非一开始就做的京官儿，刚考中进士那会儿，他被朝廷派至悠州任职，后又辗转至密州、泾州，因功绩卓著，方回京任礼部尚书一职。
这些地方的人，说好听点是民风剽悍，说难听点则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然而刘稳竟然凭借着与他们同甘共苦、大力打击贪官污吏等作为，让这些百姓心服口服。
据说，刘稳每离开一地，都是夹道相送，哭声震天。
如今听说刘稳出事，三州百姓已经汇聚在一起，自发地到了晟京城，为刘稳请命。
京兆府、太师府、禁宫门外，三个点三大撮儿人，每日从早上辰时起，直到晚上酉时收工，不动手不骂人，但就是哭天喊地，绵长不绝。
他们的嗓音又高又亮，穿透性极强，震得人脑瓜子直嗡嗡。才将将第一天，京兆府尹就疯了，立刻挽袖子写奏折，请求陛下放了刘稳。
谢太师自然不同意，奈何这些人人数众多，而且除了哭喊，见到人就讲故事。
这些故事里，刘稳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谁家男人受了伤，刘稳亲自挽裤腿下田帮忙耕地；谁家孩子读不起私塾，刘稳自掏腰包让人有书可读；谁家妇人难产，刘稳亲自挽袖子……刘稳不懂接生，只能挽了袖子骑马去请郎中。
总之在他们口中，刘稳已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三州百姓无一不受过刘稳的恩惠。
晟京这样的地界儿，消息传得最快，不出两日，所有人都晓得了一个叫刘稳的大人实在倒霉，被人误解，即将满门抄斩。
更多人加入进来，甚至还捋出了完整的链条，有人哭，有人喊，有人抓住路人讲故事，有人找酒肆定饭菜，甚至还有人把残羹剩饭收拢起来，免得弄脏晟京城的长街。
第三天上，谢太师也受不了了，但与京兆府尹不同，他上书，是要求霍承渊严惩刁民。
已经闹到这一步，霍承渊怎能应允，只是不断拖延，想法子安抚，反而那些所谓的“刁民”知晓谢太师对刘稳穷追猛打，每天更疯了。
不知道哪个读书人还编了些顺口话，那么多人一起念着，颇有气势。
“刘大人忠肝义胆，谢太师手下留情！”
“忠臣尚如此，我何惜此身？”
“太师为奸人蔽目，忠臣因污蔑蒙冤！”
……
如同搭起了戏台子，应有尽有，热闹非凡。
照这样的趋势下去，又过两日，太师府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谢玄出入都不便，只能从角门走。
朝中大臣也颇有怨言，到底又有不少人肯站出来上书，说刘稳既然做官做得这般得民心，不如别再论罪，外放出去，来年看了功绩，再论忠奸。
这一日已经是立夏，万物生长，枝叶繁茂。
薛意安才在云逸宫中练完刀，陈允就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行过礼后，他说：“娘娘，陛下召您去勤政殿呢。”
薛意安从一旁阿越手里拿过汗巾子擦了擦额头，好奇道：“勤政殿？不是流云殿？”
“是勤政殿，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去伺候笔墨，多半就在偏殿里，也不算不守规矩。”
“那就有劳公公等一下，本宫去换身衣裳。”
为了不叫霍承渊久等，薛意安特地换了件简素的衣衫，让阿越挽了个普通发髻，首饰也没戴几件，就出了门。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乾明宫，陈允将她安排在勤政殿西侧的耳房之中，才进去，就隐隐听见正殿里霍承渊正在和大臣们议事，薛意安赶紧道：“这恐怕不大好。”
陈允笑说：“娘娘放心，这是陛下安排的，这里什么都不缺，娘娘要歇息要茶水只管说，陛下在前头议完了事就会过来，想来陛下也是想即刻见到娘娘。”
薛意安这才略略安心，道：“那公公去前边儿伺候着吧，本宫这里有阿越就行。”
陈允弯着腰退了出去，薛意安随意找了张铺着青缎坐褥坐着，正在看屋内陈设，忽听见霍承渊的声音，隐隐带着些怒气。
“太师，朕已经向你说明了利害，如果一意孤行，对朝廷和百姓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且刘稳所谓的这些罪状，朕也都着人查明，大部分都是污蔑，大臣们都已经看过，太师却还是不信，究竟想如何？！”
谢太师老当益壮，一声高过一声，“陛下，臣以为堂堂天子，不能被那些刁民所要挟，他们以浩大声势逼迫陛下，陛下如果就范，将来碰到其他事情也必然要处处妥协，那么陛下的威严何在？大楚朝廷的威信何在？难道陛下要老臣死谏，才肯重罚刘稳？！”
这般咄咄逼人，每个字都宛如巨石匝地，而“死谏”二字被他念得格外重，仿佛下一刻就要当场打人。
薛意安慢慢站起身来，环视着耳房。
阿越问：“娘娘在做什么？”
薛意安平静回答，“找趁手的兵器。”
阿越大惊。
薛意安从旁拎起一只花瓶，镇定地看向霍承渊所在的方向，“如果谢玄敢在宫里动手，我必然会冲出去照着他的脑袋来一下。”
阿越拉着她的手腕正想劝，就听见外面霍承渊将折子狠狠地砸在桌案上，然后说道：“谢太师，朕只问你一句，朕将来嫡长子的长辈，若为万民厌弃，朕的嫡长子该如何自处？”
谢太师沉默片刻，答道：“回陛下话，臣心怀天下，并不为流言蜚语所扰。”
“那么皇子呢？皇后呢？太师遍读史书，自然之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霍承渊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案，让人心里发慌，“朕的嫡长子本该是天下拥护，太师为了区区刁民坏了自己的名声，是否值得？”
谢太师一时没有说话。
“朕知道，就这样放过刘稳，朝中必然物议沸腾，所以朕已决定将刘稳贬至青州，青州苦寒之地，又要时时提防羌人来犯，与流放没什么两样。同时朕也会加赏太师，让众人知道邪不可压正。如此，可满意了？”
谢太师拿捏着身份，并没有立时同意，良久才道：“陛下既然已经决定，臣也就无可置喙，至于那些刁民……”
“朕着人去安抚，朝政繁重，这样的小事就不用太师去做了。”霍承渊接话接得很快，显然已经把所有情况都考虑周全。
谢太师终于说：“陛下圣明，只是臣也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了。”
霍承渊道：“有太师帮朕盯着，自然不会有第二次。”
之后的声音就小了很多，窸窸窣窣，约莫是大臣们在告退。
紧接着耳房外传来脚步声，霍承渊出现在薛意安面前。
他脸上有疲惫之色，却先是愣了愣，问：“你在做什么？”
薛意安才意识到听他们讲话入了神，手里还拿着花瓶做打人的姿态，看起来甚是刚猛无畏。
讪讪地放回原位，她才福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臣妾觉得那花瓶挺好看的，所以拿过来看看。”
“不说实话。”霍承渊看向阿越，“你来说，你家娘娘拿着花瓶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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