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情
“苍天啊，作了孽了！”薛意安忍不住扶额感叹，“我……我怎会这样……”
裕雅眼里飘过一丝惊异，不过到底是御前的人，持重沉稳：“娘娘可是有不适之处？奴婢着人请太医来瞧瞧可好？”
薛意安摆摆手，“不必，本宫只是有些懊恼，昨日怕是御前失仪，见罪于陛下了。”
裕雅引她到妆台前，一面帮着挽发，一面笑着道：“娘娘何以说这样的话？陛下今日晨起精神甚好，眼底隐有笑意，便是恩准娘娘不用去凤鸣宫请安这一则，就足见娘娘颇合圣心了。”
“是么？”薛意安不大相信。
裕雅颔首，“陛下鲜有笑容，奴婢瞧得真真儿的，都到了这个时辰，没准加封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呢。”
大楚后宫素有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侍寝后可加封一级，以示皇恩浩荡。
然而薛意安很清楚，霍承渊的后宫，侍寝后加封的屈指可数，大约王美人算一个，再就是柳昭华。
自己的父亲薛照本就手握重兵，薛家又一向与皇后母家不和，便是看在谢太师的面子上，霍承渊也不会给她加封。
更何况，旁人不知道，她心里可清楚得很，昨儿晚上，她和陛下之间比那清水还清啊！
不过霍承渊身边这些人都成了精似的，几乎不会有一句得罪人的话，虽然并不信，薛意安还是照着“规矩”褪下左腕上的白玉镯子，放在裕雅的手心。
“那边借姑姑吉言，不论是否讨得陛下欢心，姑姑今日的帮衬，本宫都记下了。”
裕雅将镯子收在袖中，低眉道：“娘娘言重，奴婢也盼望娘娘一路荣华。”
流云殿的早膳一贯精巧，薛意安吃得也很尽兴。
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养好身子，弱柳扶风的美人儿，在霍承渊的后宫可活不了几年。
饭毕，霍承渊还未下朝，鸾凤软轿倒是已早早等在流云殿外，薛意安走到旁边，想了想，道：“不必了，今日春光明媚，本宫走回去吧。”
松一松筋骨，回去正好练练刀。
裕雅担忧，“可娘娘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
“找两个抬轿撵的小公公跟着本宫就可以了。”
裕雅向来玲珑，忙道：“既这样，奴婢就挑两人跟着娘娘，若娘娘走得累了，便打发他们回来递个信儿，鸾凤软轿就会立刻送去。”
薛意安点了点头，沿着宫道往云逸宫的方向走去。
流云殿旁是一汪湖泊，引了晟京城郊的清泉注入，甚至清澈，大概也是太清了，湖中一直没养成锦鲤，只有灰溜溜的小鱼在石缝间游荡。
而隔湖相望的巍峨宫殿，便是皇后所在的凤鸣宫。
薛意安要回云逸宫，怎么都要经过这里，不曾想才走到门前，妃嫔们以贤妃为首，正往外走。
躲无可躲，只能站在一旁规规矩矩行礼。
周雪音跨过门槛，看了薛意安一眼，笑着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薛贵嫔。”
“是，嫔妾见过贤妃娘娘。”
周雪音问：“贵嫔不是昨儿才侍奉了陛下，陛下特准贵嫔不必请安么？怎么还是巴巴地来了？”
薛意安答道：“嫔妾是回云逸宫，路过此处。”
“路过？”周雪音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果然并不是带着贴身宫女来请安的模样，不快道，“贵嫔果然是一朝得宠就如此张扬，明明身子并无不适还能走回云逸宫，也不向皇后娘娘请安。”
她一直没说让薛意安起身，而她身后的妃嫔也开始小声议论，薛意安想了想，径直站了起来，“是陛下……”
周雪音斥道：“贵嫔无礼！陛下是怜惜后宫姐妹，所以特特地在你侍寝后予以方便，你过凤鸣宫而不入，就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薛意安往下接话，“所以贤妃娘娘有协理六宫之权，现在要对嫔妾施以惩戒？”
周雪音想说的被抢了去，一时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薛意安靠近一步，低声道：“贤妃娘娘，嫔妾今日才从流云殿里出来，转头便被罚了，而且还不是皇后娘娘罚的，你说，旁人会怎么看你？陛下又会怎么看你？”
“本宫有权……”
“娘娘是有权，但嫔妾这三日也有权不向皇后娘娘请安，娘娘是听皇后的，还是听陛下的？或者说，娘娘是铁了心要与陛下过不去？”
薛意安的目光往她身后一瞟，“娘娘细想想，眼下这后宫里都是新人，第一个承宠的或许叫人瞧着眼热，但最后一个承宠的，这面子上真就过不去了。”
“你咒本宫是最后一个承宠？”
“当然不是。”薛意安看着她几度变化的神色，不忘再给个甜枣，“嫔妾不过是运气好，娘娘天姿国色，陛下过目不忘，可不要因为别人的事儿损了娘娘在陛下心目中的印象啊。”
周雪音抿了抿唇。
别的倒也罢了，她是仅次于皇后的贤妃，若真的人人都侍寝了，偏她被留在后面，哪怕不是最后一个，也足够丢人。
周家本就落败，连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再碰上这事儿，可不得人人都来踩上一脚。
只是……现在这么多妃嫔看着，她已重重拿起，如何再轻轻放下？
好在薛意安退后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贤妃娘娘宽厚大度，未与嫔妾计较，嫔妾感激不尽，看来这协理六宫非贤妃娘娘不可。眼见着日头愈盛，娘娘可别晒坏了肌肤，嫔妾这便恭送娘娘回宫。”
如此里子面子都齐全，周雪音终于面色稍霁，“贵嫔下回要注意了，本宫也知道你确实辛苦，好了，大家都是姐妹，起来吧。本宫也要回去了。”
她带着宫人悠悠走了，其他妃嫔见没有热闹可看，都按位份见礼后离去。
薛意安暗暗舒了口气。
今天这番话，至少能换得周雪音一个月不来找自己麻烦，不然总是要应付一个暂时还不能扳倒的人，怪累的。
自然她也没有忘记周雪音在自己面前得意而恶毒的模样，虽然知道这不过是皇后杀人诛心时借来的一把刀，但刀口对向了自己，就得想法子把它给折了。
“贵嫔娘娘。”爽朗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藤青色锦丝长裙的女子走到她身边，深福了福，“嫔妾容华纪氏，见过娘娘。不知娘娘可还记得嫔妾？”
薛意安看着她眼角一颗泪痣，笑道：“怎会不记得，纪婵妹妹，从小咱们还在一处玩过的，喊我声‘姐姐’便是。”
纪婵也一笑，眉宇间带着些许英气，“昨儿给皇后娘娘请安就见到了姐姐，可惜没来得及和姐姐问好，今天见她们走了，我才敢来认一认姐姐。我住在采莲轩，正巧与姐姐顺路。”
薛意安颔首，“那便一起回吧。”
走在路上，纪婵一直说说笑笑，她未出阁时也是如此，薛意安也不感意外，多是附和。
等到走出凤鸣宫的地界儿，一旁也没什么宫人，纪婵才收敛了些许，小声道：“娘娘还是要小心些。”
薛意安微挑眉，“这话怎么说？”
“贤妃娘娘气不顺，是因为今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说起您侍寝的事，皇后娘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贤妃位份仅次于皇后，按道理该是她先的，结果让您占了先。”
是皇后一惯的手段，薛意安不吃惊，随口道：“知道了，多谢妹妹提醒。”
纪婵舒了口气，“姐姐心里有数就好，其实入宫前家里人就同我说，一定要和姐姐走得近些好相互照顾，姐姐别怪我一上来就长舌妇似的说这些。”
“怎会，你提醒我，我感激还来不及。”说到她的家人，薛意安心念一动，续了句话，“你兄长可还好？”
纪婵的兄长纪衡已过而立之年，打小便身体健壮，颇有气力，纪家长辈商量后给他定下来个武举的路子，于是常常被送到各处习武。
薛意安的父亲薛照有几年在京中，也指点过一二。
后来纪衡还在边关呆了两年，正巧隶属薛照，多少得了几分照顾，纪家感念在心，逢年过节都会登门问候，如此两家也算是有了交情。
“难为姐姐还记挂着我兄长，他很好，眼下也回到了京中，听说……”她凑近几分，“听说陛下要予他正三品中卫将军的职，掌禁宫守卫呢。”
果然还是他。
薛意安假作惊讶，“那当真是年少有为，这样要紧的职位，历朝历代非到四五十岁不能胜任，可见你兄长颇得圣心。”
纪婵有几分骄傲，“兄长在战场上杀了二十余个羌人，也算是立了战功，回来后又有几位大臣举荐，嫔妾也盼望兄长能光宗耀祖。”
薛意安的手轻轻地搭上她的手背，“既是掌禁宫守卫，将来多半要与纪大人打交道，到时候还请妹妹帮忙。”
纪婵爽快道：“当初薛大将军照顾我兄长，纪家上下都没忘呢，姐姐要是有事，直接吩咐就是。”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纪婵笑起来若铃音清脆，宫道虽漫长，却也不显冷清。
到得云逸宫，纪婵道了别，薛意安打发走两个在流云殿侍奉的小太监，自己缓步进去。
满地梨花早已被清扫干净，树枝草丛也被修剪爽利，阳光照在琉璃瓦上，仿佛整个宫殿焕然一新。
宫人们齐齐整整地站在主殿门前，阿越最靠前，看到薛意安欣喜不已，“娘娘怎么才回来？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薛意安讶然，“这是做甚？”
阿越笑得眼睛弯成两枚月牙，“刚刚有小公公过来，说晋封娘娘的旨意即刻就到，还有好些赏赐，请云逸宫上下准备着。”
薛意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越凑过去小声道：“娘娘也欢喜得说不出话了？您是见过世面的，沉住心。”
薛意安很委屈，她这哪是为了这个而震惊……前世侍了寝却未晋封，今世不过在霍承渊怀里睡了一觉，升官发财便送上门来。
莫非陛下就好这一口盖着被子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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