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宋皎皎顺着他的力往后退半步，站定，她缓慢眨一下眼。
这样近的距离，抬头便能瞧见他清直的下颌线，以及耳垂下方，一粒咖啡色小痣。
头顶灯光落在他肩头，从她的角度看，更显五官清峻。
他那话如珠玉落盘般敲进她心底，虽知是假，但脑海里却还是不受控制盘旋放大那三个字——“自己人”。
“原来是沈老板的人？”李周正收回手，视线转向宋皎皎，笑说，“怪不得说破嘴皮子都不答应我。”
宋皎皎听出话里深意，皱眉反驳：“我一直都说的是我没有意向。”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李周正顺台阶下，“展会后还有晚宴，还请沈老板赏光。”
沈今白置身事外地笑一笑：“问我可没用。”
他瞥眼宋皎皎，示意问她。
李周正面色一僵，惊讶从来不让女伴参与公事的沈今白也有破例的时候。
他这话里意思明了——若想后续有合作，得先看他低头道歉的诚意。
李周正看这情形，只好笑说：“宋小姐，方才是我失礼。酒宴可否赏光？”
宋皎皎抿一下唇，转头去看沈今白，目光询问。
她知道这男人是在给自己撑腰，可这种事她哪拿得定主意？
沈今白只觉得这姑娘实诚得过分，且自己刚下了李周正面子，这酒宴怎么都得去一遭。
他微一颔首，算是同意。
得到他首肯，宋皎皎便也点头。
等李周正离开，她正想松口气，但想到一旁还有沈今白，便又紧绷起来:“……谢谢沈先生。”
男人“嗯”一声，方才替她解围时的气场褪下去，面色也更加捉摸不透。
他目光打量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宋皎皎犹豫要不要追上去，可兜里的手机铃声拖住她脚步，估计是品牌方那边等不见她人直接打电话了。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未接来电，心里摇摆不定。
前面的沈今白走出一段距离，他在场内灯光和场外黑夜的交界处站定回头，声音很淡:“怎么走那么慢？”
宋皎皎微微一怔。
本来，她还处在退与进的博弈里，可随着他这一句，心里那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宋皎皎掐断铃声，向他走去。
见人到跟前，沈今白这才注意到她外套下面的水墨旗袍，头发半梳半披，发尾烫了卷，唇上那抹嫣红点得恰到好处。
他重新迈开步子往停车场走：“我帮你那么多次，怎么对我还像对陌生人？”
“……我没有。”她下意识答。
沈今白瞧一眼两人之间近乎一米的安全距离，嗓音拉长：“行，你说没有就没有。”
宋皎皎一顿，脚步慢慢靠了过去。
两人并肩，她又闻见他身上露水般的气息。
“你今天怎么也在这？”她忍不住开口。
“路过。”他声线未变。
两人穿过一排排汽车，停在那辆眼熟的黑色奔驰前。
宋皎皎以为他又要送自己，便摆手：“那个……你不用送我，我今天的工作还没结束。”
这话说出来她就后悔了——既然工作没结束，那她跟他走又是在做什么呢。当真矛盾。
“我什么时候说送你走了，”沈今白去拉车门，“方才你不是已经答应了要去酒宴？”
宋皎皎睁大眼：“……不是你点头了我才答应的吗？”
“那我又是为了谁？”
他一手撑住车门，一边微侧着头看她，眼底笑一下，语气几分不正经的循循善诱。
宋皎皎一下不作声了。
沈今白弯腰探进车厢，从隔间里拿了个东西扔给她：“拿着——别再忘了。”
宋皎皎下意识去接，看见那朵白色雏菊，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东西。
这几天天气好，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伞不见了。
现在归还，上面还染着他车里的味道。
沈今白从后座捞起自己的西服，同时看眼驾驶座的小汪，示意他可以提前下班。
小汪明了，利索地递回车钥匙，推门下车。
走远时，他回头又瞧了宋皎皎一眼。
沈今白锁了车，西服搭在臂弯里，见她没动静，视线便又落回她身上。
女孩垂眸抱着伞，似在神游。
这个年纪的女孩他见过很多，无可否认，宋皎皎是好看的，可以说是令他过目不忘。
她好像总能在各路风格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算不上风情万种，但的确独一无二。
宋皎皎察觉他的视线，不自觉摸摸自己的脸，主动开口：“……那今晚，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做戏做全套。”沈今白理一下袖口，绅士地朝她伸手，“宋小姐，你只需要，跟着我。”
－
宋皎皎跟着去了展会后的晚宴，品牌方那边剩下的工作沈今白也派人去说明情况。
晚宴地点就在会展中心顶层，入场前还要过一道安检。
里面开着恒温空调，宋皎皎脱了旗袍外面的衣服，一旁立马有侍应生来接过。
厚重的浮雕大门推开，里面的大提琴声混着人声溢出来，衣香鬓影，杯盏交错。
宋皎皎随着沈今白踏出那一步时，心里不无恍惚。
从她方才站着吃玉米到站在他身侧，前后不过半小时，一切那么顺理成章，却又那么天翻地覆。
“想什么呢？”
沈今白拉一下她胳膊，旁边一个推着推车的侍应生与她擦肩而过。
他瞧她今晚不是一次两次走神，索性牵了她手腕：“别跟丢了。”
宋皎皎手臂一僵，手指动一动，到底没有挣开。
沈今白领着她去了长沙发那，清一色的公子哥和企业高管，周边围着不少模特网红，一排人起身问好，都是喊“沈老板”。
他微作点头，没什么表示。
有姑娘注意到沈今白身边的宋皎皎，千篇一律的脸蛋上却各有神色，刺探的，稀奇的。
也有人讨好地献杯酒，问他是谁“进献”来的佳人。
沈今白错身而过，眼梢凉凉：“怎么，上次局-子里的苦头还没吃够？”
那人意识到说错话，赶紧赔罪：“哎哟沈老板，我哪敢。”
旁边一群密切关注这边的姑娘们见状，人精似的交换一下眼神，再次将宋皎皎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沙发边正在打牌的余笑鸣听见动静，立马放了手里的扑－克过来。
“宋妹妹好啊。”他笑嘻嘻地打招呼，又轻捶一下沈今白，“沈哥，这次可得好好谢我。”
他这话满是深意，说完便又自顾去调戏另一边的小明星。
宋皎皎悄悄问：“你要谢他什么？”
沈今白将她一揽，从一边侍应生的托盘上拿了杯橙汁塞给她：“谁知道。”
长沙发的尽头，李周正端着酒杯过来。
他视线落在沈今白牵着宋皎皎的手腕上，几分看破不说破的意味。
“沈老板借一步说话？”他往一旁单独的vip会客室望一眼。
沈今白早知道李周正的合作意向，今日既来了，一番应酬自然推不掉。
他低头给宋皎皎指一下吧台，要她去那坐着：“想喝什么自己点，我一会回来。嗯？”
温热扑在耳垂上，宋皎皎僵硬点头：“……嗯，好。”
随后，沈今白把余笑鸣从女人堆里拉出来，示意他多照顾着点。
余笑鸣八百年没见他这么上心，忙不迭答应。
等人走远，余笑鸣便笑着看向宋皎皎，带她去吧台那点喝的。
“宋妹妹，沈哥叫我给你护驾。”他如此戏谑。
可刚一落座，这边的两三个小网红便贴了上去，余笑鸣他嫌弃地推开：“去去去，老子办正事呢。”
那几个姑娘不乐意：“哎呀余少，这算什么正事？一个大活人还能不见了？”
“是呀，要齐思娴来陪嘛，她不是对沈老板最忠心了？”
宋皎皎就在旁边翻着酒水单，听着这黏腻的声音，余光捕捉到那些鄙夷的眼神，宛如水蛭贴上皮肤。
虽知自己是陪沈今白逢场作戏，可她心里仍是难言的不适。
或许是暖气太足，宋皎皎有些透不过气，刚点的饮料还没端上来，她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无奈洗手间里也不安定。
刚进一个隔间，外面就响起高跟鞋声——
“今天沈今白搂着的那个，谁送过去的人啊？”
“没看出来。圈外的吧。”
“看来这次沈老板还挺上心，还叫余少前后陪着。”
“这就上心了？上一个齐思娴不也一手资源喂着？现在呢？”
“齐思娴算什么东西？沈今白身边的一条狗而已。”
……
宋皎皎吐出口气。
她已然上完厕所，但并不想出去和外面的人打上照面。
不舒服，哪哪都不舒服。完全陌生的、虚浮的世界。
这就是他的生活么？女人像妃嫔似的送进来，和衣服一样说换就换。
可明明方才在停车场、之前在她宿舍楼下，他那样孤孑沉默的背影，宋皎皎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对话里的主人公和沈今白联系起来。
思绪百转千回，好在外面人没有聊太久便相继离开。
宋皎皎终于出去。
走回大厅，吧台那边余笑鸣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前几分钟才离开的沈今白。
男人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拨弄个银色打火机，身形尤为醒目。
周边不少姑娘眼睛落在他身上，却没一个敢贸然上前。
宋皎皎掩下面色，慢慢走过去。
沈今白见她来，笑：“怎么去了这么久？等你好一会儿了。”
宋皎皎：“你不是去谈事情了？这么快？”
“怕你待着闷，就出来了。”
宋皎皎眨一下眼，“嗯”了一声。
吧台后面的调酒师见她终于回来，将她点的那杯饮料给端了过来。
沈今白见她低头咬住吸管，也朝调酒师要了杯一样的。
宋皎皎赶忙拦住：“我这个不一定好喝。”
她在黎小恬眼里一直是点餐黑洞，点东西必踩雷那一种。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看她一眼，语气散漫，“万一我刚巧就觉得不错呢。”
他优越的五官被头顶鉻黄色水晶灯笼罩，仿佛那清沉的音色也蒙了水雾。似真似假。
宋皎皎不知该怎么接话，索性没作声，继续低头喝饮料。
好在沉默的空隙没持续太久。
沈今白从兜里掏出烟，但想到身边还坐着个姑娘，便又塞回去：“还没问你，你今天来这是做模特？”
她点点头:“临时兼职。”
他笑了:“一天到晚做兼职，也不嫌累？”
三次见面，有两次她都在工作。
“累还好。主要是芭蕾舞鞋贵，好点的鞋大几百，哪能每次都问家里要。”
沈今白颔首，赞同：“足尖鞋是得买好一点，穿着舒服。”
宋皎皎不由一怔，他这语气自然的，像是从前就接触过专业芭蕾舞演员一样。
沈今白把打火机捏在指尖慢悠悠旋转，金属角一下一下磕着大理石吧台。
宋皎皎有预感，他肯定还有话要说。
终于，他目光再次转向她，语气平添几分告诫：“天行不是什么好地儿，在娱乐圈里地位是高，但潜规则也最多。”
他拨开金属盖，擦出一窜火苗：“还有李周正。不要轻信。”
“我能帮你一次两次，但不见得每回运气都那么好。”
宋皎皎没想到他会正儿八经和她说这个，那橘红色的光在他眼底跳跃，无端叫她觉出几分真诚。
她说：“我知道了……”
“你以后若真想进娱乐圈发展，我可以让你签更有保障的经纪公司……”
宋皎皎当即摇头，容色坚定：“我觉得还是芭蕾更适合我。”
沈今白深深瞧她一眼，目光若有所思。
手里打火机“啪”的一合，火光揿灭。
他端起面前那杯跟着她点的饮料，很浅抿一口，果香清甜绵长。
“味道还行。”他微一挑眉，特意说给她听。
“走吧，我送你。”
－
这次是他亲自开车，宋皎皎坐去副驾驶。
身上换回自己的衣服，驼色大衣配针织裙，肩上一个斜挎小包。
比起上次送她，这副穿扮明显成熟不少，学生气褪去，那抹只属于她的明亮底色也毫无保留展露出来。
沈今白不否认她的清高，可更让他感到有趣的，是她骨子里浑然天成的一点倔犟。
等红灯的时候，一通电话进来。
是邹颀，问她一天工作如何。
“已经结束了，多谢你。”
他那边声音嘈杂，好几道熟悉的吵闹混在一起，突然电话那头变成黎小恬，她咋呼说，“皎皎，今天邹颀请大家吃宵夜，唉，你不能来真是太可惜了——叫声爸爸，我给你打包带回去。”
宋皎皎扯扯嘴角：“……你爸爸才不稀罕。”
黎小恬忍着笑：“好嘞乖女儿，爸爸这就帮你打包。”
“……”
说完，电话又回到邹颀手里，他解释说，不是故意选她不在的这一天，而是这日休息刚巧大家都有空。
“改天再给你补一个。”他笑说。
宋皎皎只当是客气话，推脱两下就挂了电话。
一回头，沈今白正撑头看自己。
他目光玩味，“你们小女生私下里都是这么玩的？”
她心头一跳，强装镇定地别开目光，“只是一个友善的称呼。”
男人摸摸下巴，语气里几分荒唐：“……友善？”
宋皎皎面上一热，她瞧见前面路灯变化，赶紧拉拉他衣袖结束这个话题：“绿灯了……你专心开车。”
可这口吻……
宋皎皎反应过来，又一下闭上嘴。
沈今白却沉沉笑出声，露出今晚第一个全然开怀的笑容。
声音从胸腔震荡出来，他没有半点被使唤的不悦，反而觉得那些生死相随的阴霾消散不少。
“行，”他打转方向盘，声音纵容，“我专心开车。”
车依旧毫无阻拦地驶入校园，还是和上次一样，车停在宿舍楼附近的岔路口。
宋皎皎推门下车，而驾驶座的沈今白也一并下来了。
“陪你走一段。”他如是说。
两人并肩往前走。
秋日校园，梧桐叶飘了满地，脚踩上去，静谧里窸窸窣窣的脆响。
路灯点在苍蓝色夜幕下，空气里一抹湿寒露意。
再次溶进夜色，男人身上那独有的空旷与荒凉再次浮现。
宋皎皎其实早就发觉他今晚兴致不高，但他向来不露声色，不到一种氛围里，没人瞧得出端倪。
“还有个事儿。”沈今白想起来，“你上次给我的那个茶叶……”
“怎么了？”
“放心，不是坏事。”他站定，目光混着月色落在她鼻梁上，“几句话说不清，所以……”
宋皎皎下意识抬头，看见沈今白那狭长而精致的眼眸，那里面像是有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
“我需要你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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