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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旧事


男人径直越过姚问进了院子。

        张美艳直起腰身探头喊:“外面到底是……”在看到男人后,她瞬间失了声,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江与时手中拿着的啤酒罐子在轻微抖动,小豆丁藏在他身后,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揪着江与时下摆的小手在不住地颤抖。

        背对着窗户的老太太回头,待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嘴角抽了抽:“江、江、江山?”

        “哎呦,我道是谁呢?”江山进门把地上的凳子踢到面前,往火锅前一坐,眼睛瞧着里面冒着的热乎气儿,斜一眼老太太,“原来是刘姨啊。怎么?您儿子新近离婚了还是丧妻了,这还惦记着我老婆呢?”

        老太太也顾不上骂他出言不逊,只道:“你怎么……”

        “提前出来了啊。”江山捡了张美艳掉到地上的筷子,抬手就往火锅里夹去,无所谓似的道,“我表现好,这就把我给放出来了。怎么,一个个这么惊讶干什么?难不成我搅合了你们的好事?”

        他也不拿碗,径直往锅里挑着吃,可能在外面冻狠了,乍然遇见窜升起来的热气,逼得他打了个大喷嚏,全都喷到锅里去了。

        张美艳嫌恶地扭过了头。

        “呦,嫌弃我?”江山抬眼看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在里面待久了,染上了许多坏习惯,可能十年半载也改不好,你忍一忍吧。”说着,故意拿手擤鼻涕,直接抹在了裤腿上。

        外面雪还在飘,里面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不久之前了。

        从这天之后,四合院里就没再有过笑声了。

        江山住进了姚问住过的小南房,几天时间就把那间房子弄得脏污不堪。每天清晨醒来,第一时间听见的就是他随地吐痰擤鼻涕的声音。

        巷子口有些流里流气的男人天天一大早就等着他,也不进门来,隔着墙头喊一声:“江山,赶紧的,打牌去。”

        江山趿拉着拖鞋,提着裤腰走出来,嘴里应着:“来了来了。”

        日出夜归,每天跟上班一样准点儿。

        张美艳照旧去店里,只是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小豆丁从这天起随时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中,看见江山就往旁边人身后躲,哪里还有不久前满院子蹦跶的欢快劲儿头。

        他眨巴着惊恐的扣子眼,跟姚问说:“那个人很可怕的,呜呜呜我不喜欢他在家里。”

        他仰起脸问姚问:“姐姐,他为什么要来我们家啊?”

        老太太被江山的不讲卫生弄得恶心得不行,天天都在发牢骚骂人,暴躁指数直线上升。姚问想找个机会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找不到空隙。

        而江与时,跟江山哪怕迎面撞见了,父子俩也不说一句话,别开头,各干各的。

        江与时肉眼可见变得十分沉默。

        他默默把江山用过的不忍目睹的西厢房给收拾好,好让姚问能用。在姚问几次想要跟他说些什么时,他沉默着避开了她的眼神。

        腊月二十五这天早上,江与时难得主动跟她说话:“你这两天没事尽量不要出去,就待在房间里。洗澡的话……先忍一天,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里?”别说小豆丁了,姚问现在都有点儿害怕江山。她扯住江与时的衣袖,“你带上我。”

        白天还好,江山会出去打牌,不在家里。晚上他回来睡觉,总会喝酒,一喝酒就鬼吼鬼叫。跟人打视频打电话,有时候哭有时候笑,引得外面的狗一个劲儿叫唤。

        隔壁邻居被惊扰,摇着头叹口气,也不出声,就这么硬生生忍了。

        江与时在的时候姚问知道他就在外间,她不会害怕。可现在他说要出门,她就有点儿禁不住了。

        “不行,”江与时握着她的肩膀说,“我得上内蒙那边去,路上太冷,你扛不住。”

        他又说:“你别怕,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时·间”用的所有的肉,比如猪肉、羊肉,都是供源可靠的鲜肉,由江与时亲自把关。猪肉是从周边收的家猪,饲料猪没法儿比。

        而羊肉,想吃正宗的,就要上草原上去买。

        现在临近过年,要为即将到来的年夜饭做准备,肉类储备必须得足,且也得预备明年开春的食料。

        江与时有稳定合作的供羊客户,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收羊。

        “我尽量明天上午就回来。”江与时说。以往,他至少都要待两天。去了挑羊、宰羊,清洗规整装车。那边合作方再留着吃饭叙旧,来回至少也得两天。

        姚问目送他和韩宁一起开着大卡车走了。

        他前脚刚走,江山后脚就把往日里那些牌搭子给叫到了家里。这些人进门来时,姚问正巧想去西厢房上厕所。

        其中一个瞧见她后,眼睛色眯眯一瞥,摇头晃脑说:“江山你这大院儿里真他妈邪门儿了,专住漂亮女人。”

        姚问干脆不上厕所了,躲回了正房。

        这群人边往里走边四处观察,问:“你儿子真不在家吧?”

        姚问这才知道,前几日他们隔着墙头在外面喊人,是不敢进来。

        麻将稀里哗啦声、扑克牌摔打声,以及男人们流里流气的吆喝声,这一天,姚问听得头昏脑涨,云里雾里,一套题都没能刷完。

        老太太在南房从早骂到晚。

        姚问出去上外面的公共厕所,顺带去超市里买了一堆零食。老太太曾经问她要不要吃零食,其实是她自己喜欢吃零食。

        她每次买菜时,都会给自己买一堆零嘴,干活儿做饭聊天闲坐着时爱吃一口。

        姚问回来把零食袋子递给老太太,可把她给高兴坏了,正要扒拉,又拢住袋口问:“你现在真能自己赚钱?还能给你爸爸帮忙?”

        她能赚钱这事儿,应该是姚爱军上回回来告诉她的。姚问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值得郑重一问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就心安理得地把零食收了。

        姚问寻思了一圈儿,这才琢磨明白,感情是花她自己的钱买的,她才收。大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人标准,老太太的标准就是得懂事,会挣钱。

        她嘴里咕哝着“奶奶以前错怪你了,你跟你爸爸一样厉害”,说着扒拉开袋口边找她喜欢吃的零嘴边骂江山。

        反正隔壁噪音大,骂上天了也听不着。

        姚问见她一个劲儿骂江山不成器,便趁机问:“奶奶,阿姨家到底怎么回事啊?”

        老太太听她这么问,望一眼刚从店里回来的张美艳,疲累交加,愁云上眉,再一想到隔壁打麻将的江山,火气噌噌上头。也不找零食吃了,一屁股坐在火炕上,重重叹了口气,就在隔壁噼里啪啦的搓麻将声中给姚问讲起了过去的事情。

        关于张美艳,关于江山,关于江与时,关于江家。

        “你美艳阿姨啊,真是命不好。”

        听她说起张美艳,姚问插话道:“校长说阿姨小时候学习成绩特别好,但是家里不给供,她没能好好读书。”

        她听了真的很难过。

        老太太长叹口气说:“是啊,你的两个姑姑没一个脑子聪明的,她脑瓜子厉害,可家里大人供不起。”

        老太太早年丧夫,独自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擎等着盼儿女出头,她好能喘口气。姚爱军学习出类拔萃,可班上有一个女同学,比姚爱军还要厉害。

        老太太注意到张美艳后,那是越瞧越喜欢。张美艳在哥哥们多、姐姐们得宠的家里根本得不到关注,她就经常往她书包里塞点儿小零嘴。

        等到张美艳被迫退学,不止当时的张老师,现在的张校长焦急,老太太也找到了她家里。

        “只收五毛钱的书本费,连这都拿不出来吗?”姚问没有生在那个年代,实在不能理解。

        “哥哥们要读书,先紧着男娃儿来。姐姐们大了,得学一样手艺,家里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她是最小的,就得牺牲她。”

        老太太当初也去她家里劝过她爸妈,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也不只是没钱的事儿,家里活儿也多,她得回去干活儿。那会儿这里那山头上还都是一片片种植地,种农作物。家家都养家禽家畜,鸡鸭猪羊牛。得出地耕作,得喂养牲畜。”

        张美艳聪明,长得还漂亮,上学时学习成绩拔尖儿,在家干活儿又是一把好手。还没到适婚年龄,上门求娶的人就踏断了张家门槛。

        “几十年前,梨花巷这片儿不是现如今这个模样,江家也正辉煌。那时江与时的爷爷,江俊嵋还活着,他们家那煤矿啊,开得那叫一个如日中天,神山市独一份儿。”

        “那个时候,江家门庭若市,人丁兴旺。现在周围这一整片四合院,那都是江家这一个大家族的产业,没有杂七杂八的外姓,谁不羡慕老江家的这份儿荣华。”

        “江俊嵋的小儿子,就是隔壁江山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家里有矿,惯得他整日里游手好闲,四处乱逛。逛着逛着瞧上了你美艳阿姨,也不打牌了,也不四处撩闲了。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自己不上进,你美艳阿姨瞧不上他,他就回家闹腾爹娘。”

        江俊嵋老两口拗不过宠成了傻子的小儿子,就亲自去瞧了一眼人。怎么说呢,儿子是不成器,但看人眼光倒是不赖。

        那时,张美艳已经许婚给别家了,江俊嵋二话不说,在原基础上多给了二十万彩礼,相当利索地就把张美艳给儿子娶进门了。

        “二十万啊,那个时候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满大街都见不着几个,更别提彩礼给这么高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表情平和了些许,声音略微低沉,不再愤慨:“枕边人的影响很大,自从跟你美艳阿姨结婚后,江山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竟然一改往日里游手好闲的本性,也不去打麻将消磨日子了,也不跟那帮狐朋狗友成日里喝酒招猫了,就围着你美艳阿姨转悠。”

        嫁进江家再也不需要干活儿了,张美艳喜欢烹饪,平日里就总爱研究菜谱,江俊嵋就做主给她开了一间店,供她消遣,没想到收入还不错。

        江山也不闲逛了,成天腻在张美艳身旁忙前忙后。娶了个好儿媳妇,把儿子也带上了正轨,江俊嵋那是越瞧越高兴。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那也算是一桩美谈。”

        可老天爷怎么会让人顺顺当当呢?

        好景不长,江家煤矿的管理出了纰漏。

        负责生产的江家旁支急功近利,疏于安全检查。煤矿生产,井下安全成问题那可是一件大事。江俊嵋接到工人反映后立刻亲自下井去检查,这才发现瓦斯浓度早就超标了,可下面还在生产。

        “瓦斯第一次爆炸时,江俊嵋原本有机会出来,可他把机会让给了一个工人,就经常来咱们院子里找大江的那个小结巴,叫福子,让给了他的爸爸。江俊嵋没能上得来,因为瓦斯二次爆炸了,他就给埋在底下了。”

        “消防、救援、警察、医疗,搜救了一天一夜。他还算幸运,傍晚时分被救上来,在送去医院的途中他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要跟儿媳妇说话。江家那么多子孙,江俊嵋那么多儿女,临了只叫了小儿子的媳妇到跟前,江山根本排不上号。”

        江俊嵋不见儿女,连老婆都没顾得上见,只见了张美艳,握着她的手说:“变卖家产,倾家荡产也要安抚好那些无辜生命的后人,得让他们的家人好好活着。”

        磕磕绊绊嘱咐完这些话,江俊嵋一口气没能喘得上来,就在去医院的途中去世了。死时紧紧握着张美艳的手,双眼都没能合得上。

        “那吃人的井吞了整整四十多条生命,浓雾迷了人的眼,火光烧红了半边天。江家旁支管理负责人吃牢饭的吃牢饭,死得死,伤得伤。剩下的一群光会吐唾沫星子的人,都是群被利字熏了心的酒囊饭袋,临了没一个能顶得上事儿的,还得靠一个女人。可靠着这个势单力薄的女人,他们还不信她,处处想着要瓜分点儿财产。”

        江俊嵋幸存的女儿女婿,儿子儿媳妇,都伙同旁支来看账薄,闹着要分钱。

        “大江奶奶前头遭受了男人猝然去世,还没缓过劲儿来,接着就被自己亲生的儿子女儿逼上门来要钱,惊悲之下突然中风倒地,送医院没能抢救过来,人就这样没了。”

        姚问听得心都揪紧了,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笑着说:“这还没到最难的时候呢,你这样就撑不住了,你美艳阿姨遭受的可不止这些。”

        隔壁吆喝哄笑声阵阵传来,怒急摔摔打打、出口成脏,简直不堪入耳。

        老太太听得又开始上火了,啐了一口说:“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出事后你美艳阿姨四处奔走安抚去世工人的家人,每天扛着无数悲痛谩骂,还要回去经营小店挣钱,他呢?泥做的膀子,担不起一点儿事儿。”

        短短时间内丧父又丧母,兄姐反目,家财散尽,还留了一大摊子纷争。面对满身债,江山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了。他整日里沉迷赌博和烟酒,活在乌烟瘴气里,不仅帮不了忙,还回家找老婆出气。天天怀疑她跟这个男人笑,跟那个男人说话,反正在意的都是一些让人气得咬牙的鸡零狗碎。

        “小江当时才两岁,被他吓得夜里经常惊厥,都成心理阴影了,现在见着他都害怕。”说到这里,老太太眼里浮现几抹慈爱,又掺杂了几许悲痛,瞧着着实复杂,“最可怜的是大江。”

        “大江那会儿也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吧,就天天等在麻将馆外,等他爸爸回家。江山以前还是个人的时候,大江很黏他,跟他感情很好。那时孩子不明白他这个蠢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就蹲在马路牙子上,从下午等到傍晚,再从傍晚等到夜里,不去学校了,书也不念了。”

        姚问紧紧捂住了心口。

        “你美艳阿姨本身貌美,江俊嵋一死,江家就塌了,就有人跟她说,要她和江山离婚,把俩男孩都留给他们老江家,管他们谁管呢,但你阿姨没这么做。可暗地里觊觎她美貌的大有人在,这些人中有人心思龌龊,瞧着江山夜夜不归,大院儿里孤儿寡母的好动手,经常半夜里来骚扰。”

        “指望不上爹,大江只能指望自个儿。那会儿他虽然年纪小,但个头窜得高,约莫长到了一米七八,人又壮实,站起来也挺能唬人。头一回打架揍比他大许多岁的成年人时,把自己和对方都打进了医院。孩子真是不容易,脸上、身上都是伤,给他治疗的医生都不忍心,护士更是偷偷抹眼泪珠子。”

        “可江山这个不是人的熊玩意儿,他能无限制突破让人失望的下限。他不止帮不了忙,他还倒欠了赌债,要钱的逼上门来打砸。”

        老太太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动,和着隔壁的搓麻将声音,听在耳朵里磨得人耳廓一阵阵发疼。

        已近夜里十二点多,姚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你美艳阿姨反手就打了举报电话,聚众赌博的这群败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抓进去了。”

        死了家里顶梁柱的女人们带着孩子堵在店门口不走,天天哭诉怒骂,发泄不完的愤怒和悲伤。四十多条人命怎么是区区金钱就能赔得起的,关键是钱也没能给到位。

        而家里亲戚依旧逼迫在门前,想要分财产。

        “你美艳阿姨当时真的撑不住了,内外夹击,简直快要把她给逼死了。这个时候,大江站出来了。谁能想到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他能挡在他的妈妈面前,给他妈妈遮出来一片天。他不仅恶狠狠地打跑了那些吃相难看的亲戚,打得他们不敢上门来,他还跑去跟哭诉怒骂的女人们指天发誓——”

        ——往后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保证让你们有工作一天,有饭吃一天。

        “他挨家挨户去跟人家发誓。他个头长得高,可满脸稚气,他还那么小。女人们也都有孩子,跟他一般年纪大,经常一块儿玩儿,都认识。见着他这样说话,懂事得令人心疼,她们心也软,说着说着就哭,他也跟着哭。”

        “他就跟人家说,以后你们心里不舒服了,你们就找我哭诉,就骂我,别去骂我妈妈,我给你们解决事儿。”

        从这一天起,江与时跟地里那被突然拔高了的禾苗似的,被迫脱离原有轨道,快速学会承担。

        餐馆并不好开,身后没有保护伞,那店时刻被人虎视眈眈盯着。地头蛇不给钱,想吃霸王餐的比比兼是。尤其开饭店的老板娘还那么漂亮,没有公公和丈夫可依靠,儿子还小,店怎么可能会安安生生地开下去。

        “刚开始那会儿大江性格很刚,那段时间他经常被打进医院。跟他一起玩儿的小伙子们,他们的妈妈现在都在店里上班了,他们也跟着打架,那段时间,一群女人们天天为她们的儿子提心吊胆。”

        江与时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硬刚不行。

        “他转头开始寻找别的门路,反正什么人都交,人情社会里,人脉关系铺开,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趁机找政府支持,盘渔场,跟周围商户打好关系……慢慢的,那店还真就开起来了。”

        四十多个家庭的后续安置是个问题,政府也在为此发愁。江与时主动找上门,他们也乐得扶持。

        “大江这孩子啊,就是这一片区的神话,谁能信他这个年纪会做成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前行的路途从来不会一路平坦。

        在“时·间”做得有声有色,逐渐超越身边的一众餐馆,隐隐有做大趋势的时候,周围的故意打压、欺凌就迎头盖来了。

        “何志耀兄弟俩常年找事,何志飞现在也找事,那真是赶上大江好脾气的时候了。当时大江性子正是暴戾的时候,把他揍得都不敢叫唤。他们比不上真正的地痞流氓凶残,顶多算个小喽啰。前头你美艳阿姨举报聚众赌博的一个渣滓,花钱提前从局子里出来了,集结了一群痞子就把店给砸了。”

        趁着深夜,城市都入睡了,把店给砸了个稀巴烂。

        “那就是个地痞,转头二进局,父母双手一摊没钱,没得赔。”

        那时候江与时刚盘下渔场,才养上鱼,手里现金掏了个干净,还外欠着一些债。可眼下店里的员工要吃饭,店还得重建,这个时候,他只能卖居住着的四合院。

        “就是现在这座,这是老江家的根啊。江俊嵋在这里养大儿女,后来你美艳阿姨又在这里养大俩儿子。这座四合院,风风雨雨经历得多。当初变卖家产时就抵出去过一回,大江挣了点儿钱好不容易买回来了,又得卖。”

        周围人瞅准情况压价,老太太就出手买了。

        ……

        旧事讲完,已近凌晨两点。隔壁还在搓麻将骂娘,老太太毫无睡意,感叹说:“好在大江终于翻身了。现在周围这一片区的人那说起他来,”她竖了竖大拇指,“都是这个。”

        “噢,江家孙子啊。”

        “老江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种。”

        “那小子长了张惯会骗人的脸,凶起来不要命的,谁能弄得过他?”

        “……”

        姚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骄傲过后,老太太又觉得有些可惜:“大江以前成绩特别好,因为要弄这个店,没时间学习,落下了功课。要是家里一直安安稳稳的,指定跟你爸爸一样,往后那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

        姚问迟缓地眨了下眼睛,旧事讲完了,她却还没有从老太太的叙述中走出来。

        “不过,大江身上,可惜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

        想起张美艳经常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老太太又道:“退学又回去上学那一年,他在操场打球,让篮球教练相中了,好几个轮番来家里劝说,可他不能走。”

        “他怎么能走呢,这店得靠着他啊。你美艳阿姨现在说起来,都觉得对不起他。”

        听到这里,姚问湿了眼眶。

        “你美艳阿姨说,大江从小就喜欢篮球。五六岁的时候家里送他去上篮球课,别的幼儿园小男娃都是在借机交朋友,只有他在认真打球,每晚都要抱着篮球睡觉。后来家里给他找了专门的教练指导,进步神速。再后来……”

        姚问听不下去了。

        学校篮球赛那会儿,江与时最后逆风翻盘时那股子恐怖的爆发力一直留在她的记忆中,当时她只觉得热血沸腾,让人神往。却原来,那是他对自己被折断的翅膀的呐喊。

        姚问站在正房窗户前往小南房看了一眼,江山混在一群人五人六的男人中大声笑骂,光着膀子,脸红得跟被暴晒的橘皮似的,皱皱巴巴。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隔着窗帘遥望月亮。

        这晚,小南房的吆喝声一直就没停过。

        也不知翻腾到几点时,外面大门处突然传来了响动。因小南房有一群打牌的男人,大门并没有上锁。姚问一开始以为是小南房里有谁出去了,或者外面有哪个男人进来了。再一听,那脚步声上了正房台阶,大踏步朝门口来了。

        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她忙从床上跳下地,站稳刚想要寻找趁手的工具,那脚步声就回到了房间里。跟着,朝里间走来。她耳听声音觉得有点熟悉,又不太敢确定,四处没寻摸到工具,正惶急得不行,里间门被推开。

        她猛一抬头,就见江与时正站在门口。

        月光穿过窗玻璃落在墙壁上,照亮了他的身影。他身着长款羽绒服,包裹得严实,带来一股子寒凉的风雪。

        他探身进来看了她一眼,四目相接,像只是要确定一下她是安全的。

        她看见他的那一刻,心里的惶急悉数散去,转而升腾起了点儿别的情绪,踩着拖鞋就扑了过去,也顾不上自己还穿着睡衣,一下子把他给抱住,眼泪“唰”就流出来了。

        “你不是说明天上午才回来吗?”

        江与时见她安生在这里待着,放下了一颗心,转身正要走,就被她给紧紧抱住了。接着瞧见了她的眼泪,他往小南房盯一眼,那群男人们正没命一样匆忙往外逃窜。

        他推开她,盯着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没找到什么痕迹。可她的眼泪是真的,他声音一时没能压得住,眼神里的凶戾也没能好好藏得住。

        他掀起眼皮,眼露凶光:“是不是他们中有谁怎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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