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提点

“我还以为今日能见着大名鼎鼎的沐将军，特意穿了新衣，谁知全被那沐家嫡女给毁了。”

        “这些道理不用多说也能想清楚，沐将军若真的在意那个嫡女，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丢在府里，任由嫂子照顾。又不是亲生的子嗣，旁人又怎么会那么上心，没准那嫡女的性子就是这么纵出来的。”

        沐菀脸上的希冀褪尽，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说的话，她以前也不是没有深想过，只是她害怕去想。伯娘们的疼爱实心实意，这确实不假，可这些人说的也不是毫无根据，也许她根本不是被爹爹期待的孩子。

        爹爹英俊神武，守护一方疆土，而她身娇体弱，囿于家宅之中，天气稍有变化，便会生一场大病，弄的府上都是药味。比起长袖善舞的苏姑娘，她的确显得不出众些。

        沐菀想起头次见到苏敏敏，她身上穿的那件靓丽的骑装，英姿飒爽，气质出挑。府上为苏敏敏准备的接风宴，她亦从容得体的应对，短短不到两月，便与跟父亲交好的几位副将家的公子小姐十分熟稔。尤其每到京中踏春时节，苏敏敏一袭红衣，骑着一匹神气的大马，张弓射箭，旁人莫不奉承，她得了沐将军的真传。

        这些道理思想了几番，沐菀神色黯然了。她虽然在京中占得一个沐家嫡女的称号，可自小弱不禁风，丝毫没有机会接触高门小姐应受的教导，只除了略学了几年的规矩，读了几本书，剩下的便再也没有学过。她就像是养在蜜罐里的似的，从来没有经受任何风雨，伯娘们也甚少对她动怒。现在想来，也许伯娘们早便看透了，她并不得父亲的喜爱。伯娘们想对待一尊脆弱的瓷器一般照看着她，这么多年下来，也应该很累了。

        小桃背叛似乎也说得通了，也许在小桃心中，沐将军的女儿应是苏敏敏那般，所以她才不顾十几年的主仆之情，做出这样一番弥天大谎来。

        “周府便是这样的规矩，妄议将军内宅之事，若传了出去，也不知大人你有几颗脑袋。”

        “诶，大人见谅，这可不是我的授意，这群人嘴长多事，确实是我管教不严，我这边处置了他们。”

        “来人，将这些人的名册都记下来，罚两个月的月钱。”周老爷皱着眉下令。

        身边七嘴八舌的人听的命令，暗自蜷缩起身子，打算趁着众人不注意逃了。沐菀身形娇小，又在人堆之外，浑水摸鱼之下，最易跑路。

        可她忽然倦极了，就这样吧，苏敏敏和爹爹已经团聚，她也不必到府上讨人嫌弃。伯娘们费心养育她这个药罐子这么多年，她也敢识趣些，不要再给她们添麻烦了。

        算命的没有说错，她的命格不佳，迟早会妨碍家人。为着这句话，她不止一次的伤怀垂泪，不忍离别，这么多年一直行善积德，抄经祈福，与那个可怕的命格之说抗争。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必要了。

        “沐丫头，你怎么也来凑热闹啊，竟然连脸也不想着遮了。”

        沐菀仰头，瞧见顾离那张挤眉弄眼的脸，不知说什么好，苦涩的笑了一下。

        顾离皱眉，“你笑的可真难看。你可真奇怪，从来只见女儿家花心思将自己折腾美的，我可没见过故意扮丑的。”

        “顾离，周县令在等你。”沈郡冷声道。

        沐菀低了头，任别人在名册上抄了她的名字，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头上一重，竟是被人戴了一个斗笠。

        “既想着掩人耳目，便事事都要做全。”沈郡冰冷的声音从沐菀耳边传来。

        沐菀不知怎么忽然鼻子酸的厉害，也许是有了斗笠和面纱的遮挡，她可以不用费心压着自己的情绪，“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我又不是神邸，怎么可能算无遗漏呢。这世上的事，总有人力所不能及的，不是每回做了事，便能心想意成。”

        “你在说沐将军。”沈郡与沐菀同行，不快不慢的跟在沐菀身侧。

        沐菀用手擦掉狼狈的泪水，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沈郡淡漠的声音仍在耳旁响起，“你就是沐将军的女儿。难怪今日落得这等地步。”

        又是这般淡漠的，没有半分情感的话，沐菀有些恼了，这人怎么这般不解风情，既然选择留在她身边同行，这个时候不该说些熨帖的话，安慰一下她么。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倒成了她罪有应得。

        “怎么经你这么一说，反倒都是我不好，全都赖我。”沐菀委屈的红了鼻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不争不抢，自然有别人想占你的身份。你如今落到青州，已经输了一层。眼下你困在此地，那养女在沐将军身侧，便又输了一层。你既已得知自己的困窘，不思着反击，只顾着伤感，即是再输一层。”

        “有些东西，你没有费心去争，被人夺走，只是迟早而已。”

        沐菀见眼前这人将自己说的一无是处，红着眼睛，“我自是比不上沈大人，事事冷静周全。可我也不是呆子，有些事情不是争便能争得。银钱争得，官位争得，感情又如何能争得。若一个人心底厌弃了一个人，那被严弃的做再多事也是徒劳。”

        沐菀身子骨虽弱，却极有骨气，想来是病的久了，抄经念佛又念了好多年，身上总带有些洒然，虽有执念，却从来不被执念所困。于感情一事，她高傲而又敏感，如果她憧憬的是一份需要摇尾乞怜得来的爱，她宁愿不要。

        话不投机半句多，沐菀不愿再呆下去了，扭头欲走，可很快又被沈郡拦住了。

        沐菀扬起了头，那双沾了泪的眸子水蒙蒙的，此时不满的看着拦路的男人。

        “你被罚了月钱，身上已没积蓄，我房中缺一厨娘。”

        这人竟然到她这里来谈生意，他到底懂不懂得怜悯之心，她今日都这样惨了，他说这么多话，不是为了同情，竟然只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沐菀手艺不佳，又是粗鄙之人，行事蠢笨，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言罢沐菀也不等沈郡多说什么，推开沈郡快步离开。

        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人了，早知这个人说出的话这么不中听，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她便该跑开的，哪里又轮到他这样一番指指点点了。

        沐菀靠在榻上歇了一会，掏出自己装钱的小袋子，叹了一口气，这个荷包已经瘪的只剩下两层皮，当初她还想着早日存满，好回京城呢。现在看来，一切皆是天意，老天都在阻挡她这个命格不好之人回京煞风景。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沐菀警惕的起身，偷偷瞄了一眼，发觉不是那个讨厌鬼，这才小跑过去开了门。

        “周大哥，你怎么来了。”

        周正点数了闲言之人的名册，瞧见沐菀的名字，心里大为不满，在他心里，沐菀既然进了小厨房，便该安分守己，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听话，在男子聚集之处停留。

        甚至他方才分明目睹了沐菀与那京城里来的贵人拉拉扯扯，全无半点淑静的模样。

        “沐姑娘，你的脸？”

        周正原本憋了一肚子火，开口便想质问些什么，一抬眼便瞧见沐菀那光洁饱满的额头，脑中顿时浮现出沐菀美若天仙的脸，横冲直撞的口气便也软了下来。

        “在册子上瞧见你的名字，所以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事不打紧，你不要害怕。”

        周正耐心安抚着，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开始变得奇怪，“你今日没有脸上为何不上妆？”

        周正心里涌现出无数个猜忌，也许沐菀为了勾结那个京官，故意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又或者沐菀厌倦了平淡的生活，有了攀附权贵的心思。

        “今日听闻府上招待沐将军，觉得好奇，走的有些急了。”

        周正攥紧了拳头，看着沐菀那双柔美的水眸，“当真？”

        “自然是真的。”沐菀浓密的睫毛不自觉的眨了几下，宛若蝴蝶振翅，不胜娇美。她这也不算撒谎，她的确今日是准备去瞧爹爹的。

        “你回来时可与其他男子说过话？”

        这话问的有些咄咄逼人，沐菀便沉默了。

        周正清了清嗓子，“你在入府前，我曾告诉过你，这府上瞧见清净，背地里阴暗的勾当多着。当初将你与莲枝、碧云分在一个屋子，实在是无奈之举。你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莫要被坏人勾引堕落了。碧云与莲枝虽成了少爷的女人，可这富贵不是那么容易便攀上的。碧云心高气傲，如今还不是被人牙子充作牛羊之流，打发出了府。”

        “你们在屋中说什么话呢？”也是凑巧，周婶今日恰好来寻沐菀，听见周正这一番长篇大论，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正哥儿，菀菀一向乖巧，怎么就堕落了，你从哪听的，竟然用这种话来说菀菀。”

        周正心里正愤懑着，忽的被人抢了白，脸色更不好看了，她想起了沐菀惑人的美貌，想起了她的疏离避让，以及她与那个贵人的拉拉扯扯，一时脸色不好看的呵斥道：“怎么，她当初入府，我劳心费神做了这么多，如今连说也不够格了吗？一个没有文书的流民，能入周府这样的福地，这其中我打通了多少关节，废了多少心思。但说这份心思，娶一门清白姑娘已经足够了，我做这么多，你当真以为我是善人，不求任何回报？”

        周正口不择言的说完，自己也愣住了，他不敢去瞧沐菀受伤的神色，只生冷的道；“一个没有文书之人，想在周府做一份体面的活计，市上也得五十两银子。我也不苛责多求，三日期限，还不上银子，既然话已经扯明白，我想沐姑娘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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