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天空的回忆
到达芝罘岛附近的海域，突然被一层厚厚的透明的东西所阻隔，没法往前了，有人把那层介质叫做结界。他原本想硬闯进去，又不知道里边的情况，怕触动到不该触动的东西为后期增加阻碍，想了想，索性躺在海面上，等有人来了再想办法。
空中白云飘过，他望着荡来荡去的云朵，陷入了沉思……
当初他被锁链牵引着，一直向西飞去，不知过了多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放眼望去，白云凝成了一片海，飘来浮去，像浪花般翻滚着、追逐着，在这片热热闹闹中，有一团龙一样的云显得特别安静，它的颜色比别处稍为暗沉，被四根从四个角扯出来的铁链紧紧地锁在正中央，眼见的，除了云海，便只有身下一块不知道是漂浮着、还是长在某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的石头。
这里没有了贝壳，也不会有唧唧喳喳的声音再响起。
他昏昏沉沉，精神萎靡，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哚哚，独自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叫着他：“小龙哥哥，小龙哥哥……”
有好几次他都想挣脱枷锁不顾一切去寻她，可每挣脱一次，锁链都会比以前捆得更紧。他终于没有了一点力气，只好暂时放弃了挣扎，直到许久以后，东方射来的一束阳光洞穿了他的眼睛，他缓缓抬起眼皮，看着眼前。
他试着伸了伸手指，阳光顺着指尖传入体内，暖洋洋的，在体内到处流窜，和之前集聚在体内一直没机会化解的力量碰撞，那凝结了太多年的力量瞬间融化开了，和新注入的力量一起翻腾流动着。
阳光打在身上有点燥热，他伸出前爪，试图揭去外边那层壳，大概忘了，那本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阳光越来越热烈，他体内急需挣脱这具躯体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他受不住冲击，体内的力量上蹿下跳地，好像急于寻找一个出口，被锁链锁着的身体不断翻滚着、挣扎着，锁链被震得在空中铮铮作响，终于撑不住，断裂了开来。他强劲地飞到空中，外层的皮肤一点点碎裂，等飞到高处之时，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手长脚长的美男子，身后有一对洁白柔软的翅膀。
“哚哚，我终于可以回去找你了。”说着，便往远处飞去，可是，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可以逃出这片生天时，“嘭”地一下，身体被一张无形却坚硬的网撞了一下，生生弹了回来，要不是他长着翅膀，还能及时逃开，不然再落回去，肯定得废掉。
他苦笑：“唉，一万多年了，我都忘了，锁着我的，除了铁链，还有天网。当年犯下两重罪，现在布下两重关，上天也是很公平的啊。”
他失望地躺在网上，叹了口气。
哚哚消失后，他活下来唯一动力就是找到她，可自己被活生生地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烦闷之余，只好留在空中，每天踢天弄井、担山赶月、换斗移星，把云端当大海，和云团比赛谁游得快，伸手把一闪一闪的星星缀在自己的衣襟上。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坐在两头弯弯的月亮小船上，让月亮载着他在云海里一颠一颠地游荡。
只是，这一切随意和自在都仅限于一定的范围，当他试图超越那个界限的时候，就会被一张紧密但又无影无形的网绊住。
每天与白云为伴，他学会了捻云为土，把一团团云彩聚拢成泥巴似的，捏成小鸟、花朵，采来星光、月光、彩霞作他们的颜色，他被禁锢的那一片区域，已经成了一个开满云花朵的七彩小花园。
一天早上，他正在云花园里采露珠，突然不知从哪飞来了一只绿色的、毛茸茸的、指头肚大小的小鸟，站在云花蕊中，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又颇有兴致地盯着他，把头藏在里边，只露出一只小巧的橙色的嘴巴，呆萌又乖巧。
他心下有点犯疑，不知道这只小鸟是怎么挣破那张网飞进来的，但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也没心情深究下去了，只是会心一笑，亲切地问：“小可爱，你是从哪来的啊？”
小鸟不回答，也不躲避，依然是一幅乖巧的眼神呆呆萌萌地看着他，那个眼神让他恍惚间竟想起了哚哚。
“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依然是没有回答。
“你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他问。小鸟竟摇了摇头。
他的心沉了一下：“那，你不会讲话？”
小鸟乖巧地点点头。
“如果你没有名字的话，我以后叫你……”他本来想说哚哚的，又想着那个名字不是谁都能叫的，只该她叫，就临时改口说“叫你恬恬怎么样？”
她一副乖巧恬静的模样，这个名字倒也合适，小鸟又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恬恬乖巧的模样，他忍不住拿起云团开始捣鼓小鸟，一边捏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等注意到的时候发现手里出来的已经是一条小鱼了，正是哚哚的形状。
一缕阳光照射过来，他随手一收，那透亮的金黄便随之输送到了手里的云团上，灰白色马上变成了闪着金光的黄色，他随手一捏，没费多大力气，一个活灵活现的哚哚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阵风吹来，最表层的云团丝丝缕缕的炸起，像羽毛一样膨胀了起来，紧接着，鱼的嘴巴也变成了尖尖的亮橙色的小鸟的嘴巴。
这半鱼半鸟的小家伙扑的一下跳到了恬恬站着的那朵云花上，他都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发现那朵花上也只有恬恬一个，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做了个梦，他自嘲地笑了笑，真是想哚哚想疯了。
以后的每天，这只说不清是哚哚还是恬恬的小鸟，就天天跟着小龙，在花园里某朵花的枝头欢快地歌唱，吃着他不知从哪弄来的果子一起逗弄玩乐，发出啾啾的呢喃声。更多时候，他会带着她在高空飞翔，想轻轻捏住她，又怕自己一使力吓跑或捏碎了它，就用食指和拇指把小鸟框在中间，和小鸟的身体之间还留了一条缝，把它放在眼前，像呵护哚哚一样呵护着它，悠悠荡荡地向前飘飞，就像她就是自己面前指引道路的一盏明灯。还有时候，他就让她在自己身边，和自己并肩而飞，虽然他那么大，她那么小。
哚哚在蓬莱看到鸳鸯的时候曾经说过，她多希望有一天可以和他一起在空中并排飞行，而不是作为一个飞行无力者，只能由他带着她。
现在，终于有只小鸟可以和自己天天并肩飞行了，却不是她。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不自觉地把她当做了她，享受着并肩飞行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有了恬恬的陪伴，思念哚哚的心，没原来那么苦了。
虽然，几千年的禁锢，和脱胎换骨的改变，都没能丝毫削减他对哚哚的牵挂和思念。
他天天对恬恬讲他和哚哚的故事，也讲他对她的思念，恬恬不会说话，却每听他说起，就用一种理解和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或者用小脑袋到他怀里蹭蹭，以示安慰，他看着她的小眼神更加有了倾诉的欲望，好像那个他思慕的对象就是眼前这只鸟一样。
他问恬恬，如果有一天他能挣脱那张网，可以回到渤海去找哚哚的时候，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恬恬歪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如果你跟哚哚一样会说话就好了，你不知道，哚哚她的声音虽然不大——那是因为，她个儿总共也就那么点大，但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我都听一千多年了，也怎么都听不够，可是，她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再也不肯说给我听了呢？”
恬恬看着他，眼中似有泪光，好像在和他一起缅怀逝去的岁月，为着他的伤感而伤感。
“恬恬，你怎么哭了？难道你也感受过离别之苦？那是谁？应该是另一只跟你一样可爱的小鸟吧？”可恬恬不会说话，只能慌慌地点头，又没头没脑地摇头，小龙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小鸟的世界，他不懂。
孤寂漫长的西天岁月，因为有了恬恬的陪伴，突然间变得鲜活起来，虽然恬恬不像哚哚那样闹腾，可以带给他无限的欢欣和乐趣，却带给他另一番难得的恬淡和安详，那种说不出的幸福感和充盈感，并不比哚哚陪伴的时候少。
哚哚说过，没有了她，还会有别的鱼、别的龙……总之不管是什么，好好善待他们，看惯了幸福自在的他，变成别的样子，下一次，她可能会不认识他，找不到他……
“哚哚，我没有一直郁郁寡欢，尽量和你在的时候一样幸福自在，你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份恬淡喜乐和悄然的思念中，好几年过去了……
恬恬也从当初那个指头肚般大小长成了一只大鹤，他随手一抓，放在肩膀上，鹤的翅膀张开着，“扑棱棱、扑棱棱”，犹如船帆迎风飘扬，一支支白色的羽毛，在阳光的映射下，恣意而张扬。
又一个清晨，他带着恬恬在云花园中漫步的时候，恬恬望着白云下边蓝色的大海发了一会儿呆，转头对小龙喳喳叫了两声，那个叫声，好像是在对小龙召唤着什么。
小龙茫茫然地看着她，还没来得及领会她的意思，猝不及防间，她一头冲了下去。
小龙想起那张网，生怕她出什么意外，来不及多想，跟着她就往下冲，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只听“嘭”地一声，大鹤的羽毛四处飘散，她的身子被弹了起来，又落回到网上，他去查看的时候，她紧紧闭着眼睛，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
他一下子傻了：“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恬恬不可能有事的。”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拼命往网上撞去，生生的痛感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恬恬她真的死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体内的力量又不可抑制地到处乱窜，所有的想法都指向一个方向：一定要毁掉那张网！
力量在他体内不断地汇聚、再汇聚，最后，终于发狂，一头撞在网上，一举便冲破了！那些陪伴他上万年的烂石破木，轰隆隆地开始往下掉，他用最后一丝清醒，施展法力，保住了那片云花园。那是他在这片天空留下的印记，也是他和恬恬曾经相处过的印证！
当初离开的时候，仧忎仙尊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了，就可以找到哚哚了，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往远处一指，一道光“啾”地一下射了出去，远处的石山轰然倒塌。他被自己吓到了，看着自己的手指，怎么也无法把它和那座倒塌的石山联系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又试着双手捧起，做出合拢的姿势，倒塌的石山果真又向上聚拢了，连一粒灰尘都没少。
“难道这就是很多年前那个声音所说的，山川日月尽在掌握之中？”想到这儿，内心一阵抽搐，如果早点有这个功力，何至于眼睁睁看着哚哚消失？现在回去，真的能找回哚哚吗？他沉默着离开了天空，第一时间向圆海飞去。
虽然故人都已不在，但那里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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