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十九这日，一早，晨钟暮鼓，城门大开。
寂静了整宿的晟京街苏醒，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来来往往为着生计奔波忙碌。
彼时已入阳月中，晟京初显寒意，尤其是这日旦时分，风急冷峭，早起赶集的不得不多裹两件衣裳。路边茶馆更是乌泱泱坐满了人，只为吃口热茶暖暖身子。
赶路人大步入茶馆，包袱随手往桌沿一扣，便高声唤来小二，要了碗热粥和几张饼子。
等着也无事，闲来瞧四周，透过窗子看见对门商铺也高悬起的喜布和红灯笼时，不免好奇。
“客官，这是您的粥和饼，本店再送您一碟小菜。”
“多谢多谢！”赶路人抱了抱拳以示感激。
“对了小二哥，晟京可是有喜事？街上怎么处处挂起了喜布？”
小二闻言看眼包袱，压下肩呵呵一笑。
“客官才到晟京，怕是有所不知，今儿可是洛少将军和云府姑娘的大喜之日，从昨儿个起喜布就挂满晟京了。”
问话人一听，乍停手中碗箸，惊讶嘶了声。
“洛少将军，可是让敌人闻风丧胆、那位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
“可不是？”小二来不及应，邻桌人已抢先接过话头，一口灌下盏中清茶，润了润喉，“这还是圣上指的亲事呢。”
“阳州战才胜，这又要娶得美娇娘，洛少将军正春风得意啊。”
堂内诸客听了皆赞同点头，应和连连，无不夹杂着些许艳羡。
直至人群里突然谁提了一句，“洛少将军是好得意，就是独独可怜了那云姑娘。”
话音落，寂静须臾，唏嘘四起。
很快就听得有人跟着感慨，“是啊，此前求娶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皆被云太傅一一打发，我还想着到底是哪家的尊贵公子能抱得美人归，万万没料到竟是洛少将军。”
“这才貌双绝的京城第一美人若能配个白面才子，那也是对神仙眷侣的佳话，可惜嫁的是个不解风情的战神将军，唉。”
“少将军常年征战不归家，嫁过去只怕也是要守活寡吧。”
“还听闻少将军生得体壮如牛异常凶狠，啼哭小儿见了都得当场变乖，云姑娘这般柔弱只怕……啧啧。”
茶馆里你一言我一嘴，从笑谈亲事，到逐变成怜惜起这位美人，说得火热，竟是至卯时末才三三两两散去。
而彼时云府，众人口中的那位可怜儿早已换上了华美精致的新嫁衣，柳眉紧蹙，泪眼婆娑，正坐在妆奁前任嬷嬷绞起五色棉纱线替她开面。
“疼……”
“姑娘再忍忍，就快好了。”
嬷嬷话语轻柔地安抚，动作却丝毫不见手软。就连斜坐在二人身后的云朝兰，见状也不自主跟着龇牙挤眉，身子朝一旁的江氏倾去。
“娘亲，阿姐已够好看了，何苦折腾这一遭。”
“你懂什么，天底下有哪个姑娘不想自己再好看些？何况是穿上这身嫁衣时。”
江氏叠着手端坐，言罢，心情复杂地看着妆镜里映出的娇俏人儿。
肌胜冰雪，眉若翠羽，睫似蒲扇，眸藏秋水，琼瑶鼻，朱丹唇，欢喜时还会缀出左颊浅小的酒窝来。她这女儿生得是着实标致，丝毫不愧“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今日再搭这身喜服，纵使粉黛未施，整个人依旧被衬得明媚夺目，叫人挪不开眼。
如此好样貌，本该是要高高兴兴嫁给如意郎君的，却不过因一道圣旨便……想及此，江氏眼眶子一酸，微微侧开脸，悄然抹了下眼角。
正剥橘子的云朝兰一眼瞧见，心下了然，忙将橘瓣塞过去，意在安抚娘亲。不料江氏瞧见她这副略显憨呆的模样，又瞅瞅那一身飒爽戎装，登时好气又好笑。
“看看你这副打扮，哪有半分女儿家模样，待日后成亲，定让嬷嬷好好给你开开面。”
“啊？”
云朝兰听了立时蔫起脑袋，撇撇嘴，小着声嘀咕，“那我就不成亲了。”
“不成便不成，娘亲也正愁着没人肯娶你。”
“娘亲！”
本还疼得呜呜咽咽的云朝芙，听见身后说闹也不由得破涕而笑。
末了，再安静看镜中，嬷嬷这边已开始忙着为她敷粉描眉，一张素面在那双巧手下，转眼变得娇媚明艳。云朝芙仔细瞧着，也不禁暗诧：原来化上新娘妆竟是如此好看。
梳妆毕，也到了时辰，宴请的宾客坐满席间，府里闹热嘈杂。她被爹爹牵着往外走，这一路虽有红盖头遮掩瞧不见，但时刻充盈耳畔的旁人惋惜和感叹声，还是让云朝芙本就不算明朗的心绪又添了一丝郁悒。
鼓乐声中，迎亲队伍早早抵至府外，一踏出门槛，云奕便扫向队伍前头，果不见洛君行身影，倒是一个膀大腰粗的络腮胡壮汉，及洛君行的贴身侍卫正恭恭敬敬候在外头。
他不由皱眉，握紧了掌心里那只小手。刚要质问，却见褚七先行走上前，面含歉意抱了抱拳。
“云太傅，少将军让属下代为转达，郸州事务紧急，不可耽搁，这才不得不离京，但请太傅、夫人还有姑娘放心，他定会在行礼前赶回，望三位见谅。”
云奕神色冷漠地听完，下巴微抬。
“哼，那你们少将军还真是个大忙人，就连大婚……”
话未说完，牵着的那只手便轻晃了下，这是在央他莫再多言。身旁的江氏也冲他使了使眼色，云奕只好将满腹不满硬给咽了回去，越过人，顾自送女儿乘上花轿。
褚邹二人相视了眼，尴尬地扯开一抹笑，赶紧跟上，客客气气同云奕夫妇道了别后，才各自翻身上马，迎亲队伍又声势浩荡地往前行。
云洛两家结亲，排场盛大，晟京百姓前前后后跟着震惊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赐婚后，圣上体恤臣子，又赐珠宝玉石，大小箱子源源不断抬进云府。
第二次是在纳征时，洛少将军阔绰，厚重彩礼抬了足足有半条街之长。
第三次便是今日，太傅宠女，花轿绕城一圈抵至将军府时，近百只嫁妆箱子还远远拖在相邻那条街，生生让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多上一条。
议论声和欢庆交织，许久，轿子终于在将军府前落了地。
忐忑一路的云朝芙，不觉攥紧了搭在腿上的两手，那颗惴惴不安地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今日出了轿子，便再没回头路，从此她就是那位少将军的夫人了……
不知怎地，身子竟沉重得让她抬不起，挣扎着又坐了好片晌，直至外头等急，燕儿犹豫的声音飘进。
“姑娘？可以下轿了。”
云朝芙这才轻咬唇，深吸一口，抚平被自己抓皱的衣裙后，走出花轿。
原以为牵着她的会是燕儿，不料却先是只修长瘦劲、指腹布满厚茧的手伸至面前，对方俨然是个男子。她怔了怔，正犹豫时，恰巧又瞥见那人的一角绯红喜服，这才恍然，小心翼翼将手搭上。
她想，至少少将军还是个守信的人，说在行礼前赶回，便真的回了。
那只手很宽大，拢起，便轻而易举将她的手裹得严实，跟爹爹的一样，虽不及爹爹的温暖，甚至有些粗糙，冷冰冰的，但她却异常地并未生厌。
云朝芙暗暗给自己解惑，大抵是这些日不断自我开导，终于见了成效，如今她已全然能接受少将军做自己夫君了。
猜及此，竟还隐隐生了些成就感。
献香叩首拜天地，行礼虽繁琐，但前前后后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忍忍也就很快过去，真正难捱的还是腹中饥饿。
新妇入新屋，云朝芙端坐在床榻前，听着外头喧嚣，良久，才忍不住唤了声燕儿。
“姑娘，怎地了？”燕儿走近。
她谨慎地掀开盖头一角，看眼四周，见只有燕儿一人在，才压低声开口：“我饿了。”
今日起得早，期间不过以几块糕点垫垫饥，到了将军府至今，也滴水未沾，若再捱下去，她恐是就要饿晕了过去。
“燕儿，趁将军还未来，你去端点吃的来。”
“好，那姑娘且等着。”
在正常的吃食用度上，燕儿从不会违逆她，当即应下，便脚步匆匆离开。云朝芙这才重新放下盖头，倚在床栏前，揉着空瘪的肚子耐心等待。
燕儿向来动作利索，很快她就等来推门声，心中欢喜，顾不得再多，掀了盖头便扔到一旁，兴冲冲往外间跑。
绕过拐角，奔至门前，岂料，却与刚步入内的男子迎面撞个正着。
洛君行脚步一顿，盯着满面欢喜奔至他跟前的女子，冷淡的面上挂起些许诧异。云朝芙也同僵在原地，愕然望着突然出现的男子，笑意渐敛，悄悄后退一步。
这是谁？
僵持间，早已在行礼时便见过新郎真容的燕儿也恰好端着吃食到门前，彼时瞧见立在屋内的颀长身影，忙垂下头，恭敬地福身施礼。
“少将军。”
云朝芙又是一怔，眨了眨眼，茫然更甚。
眼前这一拢喜服的男子，说他生得俊美无俦也毫不夸张。眉目舒朗，长身玉立，容止可观，除了神情冷冰冰的，此外再让人挑不出瑕疵，与她记忆里那位“战神”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她的夫君竟变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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