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仁至义尽
“小书, 这边。”温禹明简短的说道。
奇怪的称呼，和奇怪的人，但他脸上挂着的清浅笑容, 又没有办法让人升起警惕之心。
沈羽书再次皱了皱眉, 他觉得自己需要再重新审视一下温禹明。
一个会和穿着军装的人站在一起, 并且有解决灾难能力的人。
除此之外，受到穿透伤都不需要打药治疗，只要包扎就自我确定能完全恢复，甚至还能挥舞着扎着绷带的手对他说：“你怎么不在上面绑个蝴蝶结？”
沈羽书当时面对温禹明这句话的时候，除了感觉无语, 剩下的什么想法都升不起来。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相对正经，但又没有特别正经，社交距离把控得完美, 不会轻易触碰别人的生存领域，可一旦在别人同意的情况下, 则是彻彻底底的得寸进尺。
说白了就是, 段位太高。
沈羽书不觉得自己能玩过，但他只要一想, 吃过这顿饭，他们轻易也不会那么容易遇见, 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十几岁的少年, 表情控制力显然还没达到高深的程度，可能连作为临时演员的楚时渊都比不上。温禹明一眼就看出了他想要远离自己的特质, 心里发狠的想法, 最终映照在他手腕上的绷带。
红色越染越深。
当几人之后真的站在一个川菜馆面前的时候, 沈羽书还是愣了一下, 过后眉毛就皱得更紧了：“我以为受伤或者生病的人, 会有点自知之明。”
何若微看沈羽书表情不对，担心他引起温禹明的什么奇怪反应，导致他受到伤害，便第一时间打圆场说道：“你看人家都已经受伤了，让他吃点自己想吃的东西都不行，对伤患来说也太不友好了。”
沈羽书：“……”
“要不是知道您和我的父亲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我可能怀疑您比我还小。”
何若微嘴角一抽。
臭小子这是在内涵她一个四五十岁的成年人，不知轻重缓急。
但她能怎么解释？解释是他的记忆丢失？温禹明那时微微眯着弯下来的眼睛，给她的感觉就是一旦她敢说出口，下一秒连骨灰都不会留下一捧。
“你不喜欢吃川菜吗？”温禹明称不上试探，直接光明正大的在问。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正常人能接受的食物我都能接受，烹调方式并不重要。”沈羽书平静道。
至于没有明显偏好的食物……
沈羽书曾经也有过特别偏爱某些食物的时期。
但那已经是5岁之前。
失去了父亲，又离开了母亲的孩子，在家里犹如透明人的情况下，能吃饱肚子，其实已经相对不容易了。
又有什么可以挑食不挑食的呢？
沈羽原在过去可不止一次不允许沈羽书上餐桌。
沈羽原对他的爷爷，还有大伯的应付台词，一直都是：“他还小，知道个什么餐桌礼仪，要是扰得大家吃饭都难受了，不就罪过了。”
之后就会赶他去佣人那边。
很难说楚时渊这张卡的最初设定，到底有着沈羽书本人几分的痕迹。
不过说回现在，沈羽书一抬头就看见了温禹明眼神里的失落。
还以为是温禹明真的很想吃川菜，于是就说：“你要真的特别喜欢，那就等身体好了以后再来吃。”
“现在还是去吃点清淡的吧。”
何若微决定小小报复一下沈羽书：“川菜馆里也有清淡的食物。”
“……别挑战做菜师傅的底线了。”
何若微“嘁”了一声。
“那下次来吃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吗？”温禹明的重点不是要吃川菜。
除了试探他和周远的共同点，也有想知道现在的沈羽书有没有什么爱好，虽然得出来的结论是根本没有偏爱的食物……看起来和周远完全不同。
沈羽书委婉地拒绝：“我现在已经脱离沈家了，钱包可能不太支持。”
温禹明一点都不温和的视线，转眼就怼在了裴诚一的身上。
裴诚一：“……我请客。”
“还是算了。”沈羽书觉得委婉的拒绝没有用处。
成年人似乎只会选择听自己想听的东西，除非遭受到了明确的拒绝。
“我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也不想和任何人牵扯太深。”
说这番话有两个意思，一是他并不想让自己的个人小圈子里被塞进太多外人。
另一个就是，如果有任何人想要调查他，都会从医生那里得到，他可能快要死了的信息。尽管之后又会得到另一个在逐渐恢复的信息，并覆盖原消息。
但医生在没有得到沈羽书一定会准确康复的确定之前，连沈羽书本人都不会告知。
所以沈羽书对自己身体是在逐渐好转这一点，并没有“明确的概念”。
只是觉得身体不那么难受。
这是别人和沈羽书“会”知道的信息。
但在此之前的，即将死亡的信息，就会给所有认识沈羽书的角色，布下另一个内涵。
他不想靠近别人，不是因为真的完全不想靠近，只是因为不想靠近的人最后又因为他的死亡受伤。
什么样的特质才会吸引极其优秀的人呢？
沈羽书想了太多。
让本体也成为顶顶优秀的人？
又或者干脆是，让所有卡牌都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偏执？
其实都不行。
那太过虚假。
所有已经撕毁的卡牌，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个共同点或许不够闪耀，也不够明显，但永远都不会成为被其他卡牌否认的特质。
那就是善良。
是现代社会的人，经常会评价无用的品质，甚至会让一些本就善良的人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意义。
然而现实是，洛寄风，顾知白，周远，乃至于贺暗，他们全都隐约有这个并不明显的特质。
之后就是将这个信息灌输给所有认识到沈羽书的人就够了。
先要立住【故人】的设定，才能让所有人明白那些优秀卡牌的偏爱是理所当然，而不是什么天撞大运。
这需要的不是主观的像圣父一样的表现，而是需要让其他人自己发现。
之后他们一行人就去吃了相对适合病号吃的饭，清淡，没有什么味道，但也不至于难吃。
午饭过后，一行人又专门去了警局，做完笔录，在和警察叔叔挥手告别的时候，何若微正说：“我在这座城市里也有房子，小书你过段时间应该就要上高中了吧，不介意的话，住在我那里也行。”
温禹明坚强举手：“我马上就让裴诚一给我买一套别墅，小书住在我那里吧。”
“……他说得对。”裴诚一还不是只能把自己的假好弟弟，真好大儿温禹明原谅。
“我有自己的住处，至于之后上学……”沈羽书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没有特别果断的直接给出拒绝的。
万一他还能活到开学呢？
“就，麻烦你了。”沈羽书最后还是刻意模糊了信息，不明不白地说着。
而温禹明，则是在和沈羽书交换了手机号后，还要了邮箱。
接下来温禹明需要回到医院，当然沈羽书也是。
我以为你该回家了，结果你在医院……
成功成为了他们俩的互相认知。
裴诚一有关沈羽书的消息，才调查到一半，就发现人就住在温禹明楼下的病房里的时候，嘴角一抽……
结果他俩就直接在电梯里撞上了。
“这叫什么？”
原本互相沉默的三个人，被裴诚一开口说话打破。
“生命的奇遇？”沈羽书犹豫地说道。
温禹明：“也有可能是，优秀的人彼此会天然地互相靠近。”
裴诚一：“……你再这样说话，我真的要报警了。”
温禹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看起来克制又禁欲。
沈羽书则是略显迟疑地询问：“你们两个是谁要住院？”
他们是在住院部的电梯间里遇到的。
“还是说有要照顾的人住院？”
“是我要住院。”温禹明光明正大地承认了，“毕竟我是那种在普世意义上有病的人嘛。”
“生病当然要来找医生。”
之后是否还会沉浸在回忆中昏睡，其实温禹明也不太明确，但呆在医院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是他清醒状态必然会面对的，有关于裴家那一大堆的心理医生评测，在医院里显得会稍微正常一些。另一点是，在知道沈羽书也住院的情况下，他又还有什么要离开医院的理由？
说不定让裴诚一运作一下，他俩还能同居……
开个玩笑，指不定他们也能住在同一张病房。
本体直接哒咩。
“那，祝你早日康复？”沈羽书已经到了他所在的楼层。
温禹明笑着跟沈羽书说：“希望你的身体也能早日康复。”
之后，在电梯门关闭的那一瞬间，他脸上所有的笑容全部都消失不见。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温禹明声音冰冷的对裴诚一说。
所有被刻意营造出来的日常轻松氛围，一瞬间消失一空，何况在医院里，也不见得会有什么轻松的氛围。
“……在此之前，我认为需要先找个医生给你的手重新包扎。”裴诚一看了一眼温禹明的手腕上，被血染到只有一小部分还保留白色的绷带，轻叹着说。
“你觉得可能吗？”温禹明没有同意找医生也没有拒绝，他就问裴诚一可不可能。
“你再怎么不同意沈羽书给你包扎的绑带被重新解掉，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废了吧。”
事实上，他们谁都知道，温禹明完全可以将自己的手伤，利用时间之力恢复。没有恢复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骗取沈羽书的同情心。
在之后的日子里，温禹明或许会为了长久骗取沈羽书的同情心，让自己的手始终保持着这种没有愈合，且还会流血的状态。
谁能预测一个疯子会做什么？
温禹明最后说：“你可以让小书过来给我包扎。”
“我拒绝，你到底想让未成年人看到多少需要被和谐的画面才行？”
“还是说，你想让自己在他的记忆里留下的全是一些不好的概念，脆弱，无能，以及一想到就会和鲜血相关的认知？”
裴诚一的话音一落下，温禹明就偏过脑袋，默许了他喊医生重新给自己包扎的举动。
但仍然一副想要在医生包扎完毕之后，火速溜到沈羽书病房去的想法。
不过这被明光给打断了。
一阵金灿灿的流光，在病房中一闪而过，照进病房的太阳光所在的位置，就出现明光的身影。
“听说你醒来了，我来看看。”然后一转眼就看到了温禹明手腕上的伤。
“你打的？”明光抬了抬下巴询问裴诚一。
裴诚一苦笑着说：“这个问题该让我怎么回答才好？”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明光无所谓地说道。
“……是。”裴诚一还想解释一下原因，就听到光明神毫不在意地说：“没直接打在他的脑袋上，还真是仁至义尽。”
裴诚一：“………………”
温禹明坐在椅子上，声线冰冷的说道：“你要是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还是早点走。”
“不，我是想说，既然你已经醒了，而且还是保持着相对清醒的状态，那就干脆配备一个心理医生团队，满世界跑，去解决异界时空缝隙吧，不要总是待在医院里躺着。”
过后明光还说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正常情况下，本来该三分的工作量，我直接承包了25……而现在，在多了个新人的情况下，我一个人直接承包3，你们三个共享1……”
“做个人吧。”
就算是神也是会发脾气的。
在面对中型和大型异界时空缝隙时，如果它们是出现在郊区、野外，等远离人烟的地方时，本世界的人还挺好解决的。
可假设那些东西出现在人群……除了自由美利坚，想必没几个地方能接受，大白天街道上火/箭/筒四射。
这就造成，即便现在异界生物入侵本世界，并且把人类当成食物的概念逐渐传播开来，明光的工作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多。
只不过现在不需要再做伪装，而是光明正大的行动。
“那我要是说我已经找到我想要找的人，你是不是会直接气死？”
温禹明的话音一落下，裴诚一就感觉到了空气中紧绷的气氛。
“要打去练舞场打？”裴诚一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一说完，情况很有可能从想要打起来的两个人，变成两个人一块打他……
不过还好，修养都是有的。
针锋相对的情况，很快就被掩盖了下来。
明光又看了一眼温禹明手上的伤，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句：“就算找到了，也没见得你取得了什么好的结果。”
“那至少我也已经找到了。”温禹明并不上钩。
但他也没说自己找到的故人，就住在楼下的病房。
全世界的所有人知道温禹明和周远的关系，以及周远和沈羽书的关系，温禹明都无所谓。
但他并不乐意，沈羽书的存在被组织里的其他人熟知。
身处同一个组织，在顾琼把组织里的人全都评价成人渣的情况下，其实都能反向证明他们天生就愧对自己的故人。
并且对所谓的故人，做过不可原谅的事。
尤其是在他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故人当成最优秀，也最重要的情况下。
阿远有那么好，万一其他人在找到自己的故人之前，想要先来一发代餐呢？
就算不来，借着温禹明的关系，沈羽书也很有可能和他们逐渐熟悉起来。
假设他温禹明和组织里的其他人有些友情关系……
……做这种假设的时候，温禹明甚至想要呕吐。
并且因为他的原因，导致沈羽书也和明光他们成为了朋友。
那温禹明很清楚自己最有可能面对的情况就是，组织里的其他几个人疯狂撺掇沈羽书远离他。
可能还会说上一句：“不要和神经病做朋友。”
这是真的有可能发生的事。
因为都清楚彼此有多人渣……
所以。
“不去找你的故人，和处理工作，来看我笑话，会让你很高兴吗？”
“问问你的线，为什么要给我发邮件，让我回来补课。”明光没觉得有什么好笑话的。
温禹明这样说话，在明光看来也只是故意炫耀。
别说只是受个轻伤，就能见到在意的人还活着，就是再让温禹明死个不知道多少次，只要他还能活下来，恐怕他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的。
这就是炫耀而已。
明光冷哼了一声。
“什么补课？”温禹明没反应过来。
相隔七年不止，他们还能如此自然地聊天对话，也不过是因为温禹明的时间被固定在21岁。
而明光……能指望一个神，有什么时间观念。
“裴诚一认为，组织里的成员在解决异界时空缝隙的时候，也需要有点其他的娱乐。”明光金色的瞳孔冷淡地开向了裴诚一所在的方向。
解决异界时空缝隙是工作，人不可能在除了工作之外什么都不剩，尤其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光其实并没有特别焦急地去寻找过贺暗。
楚时渊想要知道洛寄风的转世的身体健康，顾琼在意顾知白的转世的生活情况，温禹明也一直想看到周远能好好活着，唯独明光……
光明神在畏惧寻找到自己的半身。
原因尚未可知。
但只要他不来给自己搞事，温禹明觉得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就让裴诚一给你安排补课流程。”温禹明说道。
至于他自己本人，则是打算休息一番，以最好的状态再去见一见沈羽书。
假如温禹明已经病得无可救药，那沈羽书当然不可能是什么能治病的药引，但他仍然可以成为缓解症状的镇定剂。
……
…………
沈羽书那边。
他根据系统面板上的所有认知度细节变化，判断出裴诚一恐怕已经确定了“沈羽书会死”。
但在此之前，沈羽书先从医生那里得知：“你的身体已经在明显好转，不出意外的话，保持这种好转的速度，再过一个月，你就会摆脱之前那种未知的死亡危险。”
沈羽书不敢相信地看向医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各行各业的人都可以开生死相关的玩笑，唯独医生不行。”
脸上带着慈和鱼尾纹的医生，再度给出了肯定的说法。
“你现在可以考虑一下初三毕业的补考，以及之后高中在哪里就读了。”
没有什么比展望未来，更容易让刚脱离死亡状态的孩子明白，他还能拥有未来。
去想，去看，去为日常琐事烦恼。
然后，好好活着。
沈羽书却为自己还能活下去这一点，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就算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活下去，也并不代表，他得到在现代社会意义上，经过官方认证的能活下去时，不会高兴。
和系统绑定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沈羽书心跳就已经停止了。
在那之前，他无数次地在黑夜里躲在被子里泪流满面。
14岁是个什么年纪呢？
是完整的世界都没有在他眼前构建清楚的年龄。
然后他就要先去见见，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地狱。
在制作剧本并扮演的期间，沈羽书最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和意识，被分割成了好几部分。
那些分离开出来的意识，用着不同的马甲，做着不同的事，观看着不同的世界，眼里倒映的更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但他们又是同一个人。
必然撕毁的卡牌，和仍然存续的卡牌，代表着的分别是死去的自己，和还活着的自己。
这才是得知卡牌会被销毁的沈羽书，选择重新再肝的原因。
父亲为了艺术抛下他和母亲，母亲为了自己，抛下他。沈家的人，除了老爷子之外，所有人都把他当成透明的，而老爷子自己，也不认为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能得到妥善的教育，并且将来有继承沈家的可能。
所以他仍然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沈羽书在最开始的时期，很清楚自己被他的世界放弃。
但他世界之外的医生和护士，就连系统，都还没有放弃他。
那么他又怎么可能会放弃，还活着的卡牌，仍然活着的另一个自己？
偏执，是沈羽书一直都存在的特性。
所有卡牌，最初都源于不知道被切割成了多少面，但仍然没有被打磨圆润的沈羽书的其中一面。
“谢谢……”
他的世界放弃了他，然后，世界之外的其他人接纳了他。
“我会好好补考，然后挑选合适自己的学校的。”
沈羽书抹下了眼角的眼泪后，笑着对医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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