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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袅烟那边被焦婆子拖着在驿馆逛了一圈,见到两个下人,正要上前,却被焦婆子扯住,心生奇怪,嚷着要回去,焦婆子拉了不许,袅烟更觉得不对劲儿,甩了婆子,一回花厅,哪儿还有欢娘的人影,想起乡下那夜情形,总觉有些关联,痴性子发作,撒开腿丫子,管这是在哪儿,乒乓作响地拉门扯帘,一路找人,焦婆子跟在后面,又是喊又是叫,毕竟年纪大,赶不上袅烟步伐,却仍追个没完。

  霍怀勋为了独占春色,特意叫人将郑家一行人请到最里间的一进院子厅内,又打发了周遭驿馆僮仆,眼下四下无人,近似死城荒镇,哪有人阻止郑家两人闯。

  小半会儿,袅烟竟也摸到了后头,听着斑竹帘后一处小厢似有动静,预感作祟,扒上朱漆镂雕门板,细细一听,隔着几道帘帷,有铃声传来,又杂着细细嘤嘤的女声,哭不像哭,喊也不像喊,却分明是那小姨奶奶的声音,再过细了听,又是一阵乒乓作响,伴着男子浓呼深喘。

  养在大户人家的丫鬟,什么不知道的,袅烟心里像是爆竹似的,一下子炸开了花,也不知出来送个团书怎么会平白得了这劫难,张了嘴就嚎起来:“完了!姨奶奶受了歹人的污——我要去衙门告官、要去告诉老爷和奶奶——”

  还没说出口,一只糙茧大手扇过来死死捂住。

  焦婆子喘着气赶到,将这丫鬟给制住,往旁边拖抱:“瞎说什么个气儿!这儿就是衙门!你告哪儿去!再胡说八道,小心奶奶剪烂了你嘴皮子——”

  好容易将这失了心窍的婢子拉了边角,门板呼一声被甩开,还不等两人回神,见那官驿主人已是出来,个个都呆住。

  尤其袅烟,见霍怀勋站在廊下,一双眼阴鸷得很,只盯住自己,胆色劲儿早褪了大半,吓得不敢动。

  霍怀勋将袅烟当做那韩婆子一样对付,麻溜儿地斥来部将,将袅烟嘴巴塞了布条,押到衙署内的牢里,由牢头亲自看着。

  焦婆子见袅烟被两大块头兵汉呜呜咽咽地架走,生怕受了连累,忙上阶跪下,抱住前面人足踝,表明身份:“老奴是遵着家里奶奶的意思,陪姨奶奶来的……大人可千万别责罚老奴——”

  霍怀勋弯身,搀起这婆子:“说什么混话,大人是青天大老爷,为难你干嘛,还不起来!”

  焦婆子见他阴阴晴晴,实在琢磨不透,又见他虽穿得齐整,颈项上露出的女人家指甲印却骗不了人,心里咯噔咯噔碰,念起柳倩娥的嘱咐,惦着里面的人,总得带个活的回去,哭丧道:“可否叫老奴进去瞧一瞧。”得了允许,扒了几层丝棉帘子进去,见欢娘趴在一张简榻上,昏迷不醒,衣裳虽穿了,却分明是别人给帮忙穿戴的,歪歪斜斜。

  焦婆子镇住心神,不去嗅空气里头的怪诞甜香,凑过去,把这小姨奶奶搡醒。

  短短时辰,欢娘被折腾了不下三四来回,左右开弓,前后夹击,加上迷药还没褪,现在三魂六魄还没归窍,这会子一听焦婆子声音,晓得她是柳倩娥的帮凶,卯劲坐起来就朝床边人摔了一嘴巴子,又啐出一口,直扑焦婆子脸,骂道:“狗奴!”

  打从进了郑家,欢娘为免事端,从上到下都是处处不得罪乃至处处讨好,见焦婆子是当家奶奶最亲厚的养娘,待她自然也像半个主子一般,可做个和气人有什么用,临到关头,还是被当做人情送。

  焦婆子捱了这一耳光,若不是怕这小东西想不开要死要活坏了事,早就发威了,忍下来,一字一句:“姨娘要晓得自己可是一百二十两真金白银由奶奶买回来的。”

  余下话不言而喻,总得做些值一百二十两的事。

  一座宅子的价钱,总不能真的只做些端茶送水、伺候亡人的事。

  如今这霍大人是郑家一根顶梁,十方背景,外派途中旅居寂寞,这具没用之身,被主子推出去陪一陪床又算什么。

  欢娘呆坐半刻,忍着酸痛下床,整好衣裳,浑浑噩噩地被焦婆子搀出门,却没料霍怀勋还在门口,。

  欢娘魂还在飘,眼里没其他人,左右一望:“袅烟呢。”字字都像是含了口棉花。

  焦婆子畏畏瞥一眼霍怀勋,并不作答。

  霍怀勋喝来个亲随:“混账!是哪个把那小丫头给弄不见了!把那婢子领到门口去,还人家。”又嘱咐焦婆子:“出门前记得去账房那儿领三两喜银,两对银花和一匹红缎尺头。”这是送喜帖的回礼规矩,因是官门人,送得又是比别家重些。

  焦婆子道谢点头,答应下来。欢娘见两人交易,硬觉得像自己的卖身钱,卖了一次,谁想又得卖一次,出来送个请柬,倒把自己给送出去了,还有比自己更可笑的么,脸色惨白一大片。

  霍怀勋虽一直跟焦婆子交代,眼神却是一直望着那小人儿,现在见她魂游的模样,想自己都跟她那个了,这下还没吃定心丸么?妇人嘛,都一样,没那个的时候在男人面前端着跟什么似的,那个了以后就不蹦跶了,现在盯着自己的这种杀人眼光,一定是表示那个得还不够力,等以后多那个那个,就惯了,没事,铁定没事。

  欢娘本就是掐住一口气儿,眼看他唇角发抽,眼色得瑟,一只手悄悄攥了拳,焦婆子感觉她身子绷直了,只当她又想去冒犯霍怀勋,暗中将她扯得紧紧,叫她分毫不能动弹。

  霍怀勋见她一张脸憋得涨红,眼里冰霜又是一层深过一层,才知道她真是记恨上了,顾不得郑家家奴在场,直接凑过去安慰:“娇娇,等爷,待郑家亲事办完,就接你过门。”

  欢娘忽然觉得自己这股子仇恨宛如击在棉絮上,连怨的力气都没了,这个人,他天生就瞧不见自己的过错,他的意识里,怎么会认为强迫有罪,他甚至觉得是自己抛心剖肝,受了委屈,她反倒成了蛮不讲理的。

  他若是明知而故犯,她还能恨,可他就是这么一个性子根深蒂固的人,她能怎么恨?三岁不知事的小童,能怪他捣乱么。

  她呼出一口气,鼻头中有些发酸了,氤氲着水白雾气,在焦婆子的桎梏下,回他的话,鼻音哝哝,嗓门也哑了,这一世,竟是头一回发了驴性子:“过了门,也得叫你鸡犬不宁。”他从郑家要了自己是一回事,可被诓骗来任他占了便宜,又是一回事。

  焦婆子大吃一惊,恨不得堵她嘴,怕她又得说些什么混话,拖了就告辞离开。

  霍怀勋怔了小半会儿,一拍大腿,自己苦心劳力的,两腿还在发软,腰还酸着,却还被记恨上了。

  欢娘与焦婆子到了门口,见袅烟双手被缚,嘴巴里被团粗布给塞着,忙过去松绑拔了布条,上了车。

  车帘一闭,袅烟盯住欢娘,忽的放声大哭,引得赶车的回头直望。

  焦婆子果决,一耳光拍去,打得这婢子七荤八素,顿时消停了,又逼脸过去,沉斥:“哭什么哭!皇帝不急急了公公,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本来没什么事,回家要是胆敢在宅子里乱说一句,仔细奶奶将你三日内卖到城郊花船上去!”

  欢娘握住袅烟的手,袅烟见她也并没哭天抢地,倒是一脸的淡漠,又受了恐吓,只忍吞下去。

  回郑家,焦婆子亲将欢娘送回东院,才去了主院。

  半日下来,家里什么动静都没,除了晚间柳倩娥并没叫自己过去请安,不过平常一日而已。

  欢娘待在小公子的衣冠灵前,发了多时的呆,及夜降,才叫袅烟舀了热水,闭门濯洗,一褪衫,身子尽是青红紫,不乏齿印,羞处更不消说,趴在桶缘上,到水凉透了,都不起身。

  袅烟心里有疙瘩,在外头盯得紧,见欢娘迟迟没唤,终于忍不住,不打招呼冲进去,见她只是趴在水边寐着了,才松了一口气,再一探水温冰了,连忙把她摇醒。

  泡了冷水,欢娘如自己打算,次日就发了热症,起不来身,病愈前,免了去柳倩娥边上立规矩,打照面,也能免去郑绣绣结亲那日与霍怀勋再次碰面的可能。

  这两人,如今看了都闹心闭气。

  五日后,正是郑家嫁女日。

  郑绣绣再不甘心又有什么法子,车马喧闹锣鼓滔天中,宾客盈门,终是含恨嫁了不愿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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