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皇帝与妃子业已歇下，一众锦衣卫或暗卫皆是潜伏于暗处，拱卫宫殿。紫禁城宫门也早已进入宵禁阶段，紧闭不开，文武百官、六部大臣也早已歇下，准备明日的御门听政事宜，或许还有一个身着明黄凤袍的女子夜不能寐，倚靠在坤宁宫的寝殿床头，把一口银牙咬碎。
这一切都同进入了梦中的皇帝无关，毕竟一梦万事休。
姜玄霖梦见一个小皇子，长得很是肖似自己，立在御书房的御案旁垂着首，口中念念有词，身边坐着个面容甚是威严的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
那皇帝已有老态，精神力不济，双目仍然炯炯地盯着眼前的小皇子，双唇一开一阖。
姜玄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是稚嫩：“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先修其身先修”
小皇子似乎是实在背不下去了，小脸憋得通红。
那老皇帝便勃然变色，拿起手边的木板斥道：“厉瑄，代太子受过。”
再看小皇子的身旁，像是凭空出现了一个了一个身着青兽袍服的小女孩，向皇帝叩首，领罚。
这种突然加入一个角色的场景，在梦境里很是寻常。
那小女孩的模样很是眼熟。
打手心，二十下。
紫青的竹木板打人的声音很是响，只是打了七八下，小女孩的手掌心便红肿了老高，小皇子在一旁怔怔地看着。
姜玄霖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很急、同老皇帝打那小女孩的频率意外地相合，只觉得自己浑身使不上劲，就连脑子也转不太动，活像是台生锈的老柴油发动机。
挣扎无效。姜玄霖于是放任自己简单地留存在这种不存在的状态，漫游在这种不清醒的梦境之中。
只是忽然迟钝地感受到有谁冰凉的手温柔地撩开自己额前的发丝，然后覆在自己的额上，感觉像是小时候发烧贴的退热贴，一下子贴上去，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很冰凉的感觉。
姜玄霖的意识有些渐渐回笼，朦朦胧胧地想要起身，但是有点浑身无力，不自觉推了推盖着的薄纱被子，便听得耳边有温柔的声音问自己道：“皇上做噩梦了。”句子像是疑问，但是语气却是肯定，那覆在自己额上的手也收了回去。
姜玄霖不知为何方才就一直狂跳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混乱的思绪自从听见妃子像是哄孩子的声音之后，就似乎有了方位——
“现在是几时了？”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异常干涩，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满是冷汗。
盗汗。
又曰“寝汗”，古书有云：“盗汗者，睡而出，觉而收，如寇盗然，故以名之”。
“五更了。”妃子的声音温柔中透着一丝担忧。
姜玄霖为着枕边人几乎滴水不漏的关心而心头一暖，缓缓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床上直起身，微微弯着腰坐着，扶着额头，余光瞥见妃子似乎蹑足离开了床铺，往铜镜旁“对镜贴花黄”去了。
嗯，确切地说，妃子在梳妆。不知是否怕打扰了皇帝休息，又或是知道皇帝不喜欢宫女服侍，她并没有叫宫女进来。
姜玄霖的思绪如此一转之后，意犹未尽地归于热寂。
她真的该好好缓缓，昨日那样一番精神高度紧张，今日又是盗汗又是噩梦心神不宁，这种日子偶尔来一次还好，要是今后日日都是如此，她怕自己甚至还没想出在架空古代安享晚年的办法，自己就先过劳死了。
在古代的第一夜算是顺遂地过去了，也不知道系统给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还是没完成，也不弹个提示。
才想着这一点，神识之中忽然多了一个古朴的木制调界面，是网游或者单机游戏常有的界面，上面粗略地划了两个分类，写着“已完成”“未完成”。
看来自己没有拒绝任务的权利，只有接受任务然后完成和未完成的区别。
正在睡眼朦胧的时候看着界面呵欠连天，系统的俏皮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叮，宿主，任务‘羊车巡幸’已完成！奖励：3昏庸度已到账，请注意查收。”
“‘宠妾灭妻，无视皇后而留宿熹妃宫中，昏上加昏’——附加奖励：1昏庸度已到账。另有新手奖励称号：‘重昏帝’，请注意查收。”
皇帝被这“抓马”的演出效果弄得笑嘻了。
“重昏”这两字她略知一二，貌似是某个亡国之君的封号叫“重昏侯”，用来嘲讽人是不错的。
“系统，你能别顶着这个萝莉音说这么滑稽的话好吗？还有，昏庸度算什么奖励？给点能用的好吗？”
系统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姜玄霖甚至能脑补出它冰冷的机械意识那分析人性的拙劣模样。
话说，意识是机械能产生的东西吗？
“宿主的意见我们会考虑的，还有别的吗？”系统顾左右而言他，声音转变回了冰冷的机械音。
“请详述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和你口中的昏庸度的作用。”姜玄霖有些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同之前对待犯错的奴仆、官僚的态度判若两人。
“抱歉，如果告诉宿主了，那么本系统赖以生存的恶趣味将无从说起。看着宿主身陷各种无厘头的环境以取乐，才是本系统的能量内核。”系统说了一些逻辑上似乎说得通的东西，然后用冰冷的机械音补充道：“这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虽然处处透露着不现实感，但是此种表征只不过是另一个时空各种环境因素扭曲下的特殊表现，也就是说，虽然这个世界有时候表现得和宿主的历史认知不同，但是实际上它存在。而且这个世界的百姓会哭会笑，会耕种，会因为活不下去揭竿而起，具有一切的你认知中的人性，请宿主认真以待、端正态度，而非嬉闹。”
“毕竟一个会躺平接受亡国命运的宿主，也不是本系统理想中的宿主。”
“我一直很冷静，没有嬉闹。”姜玄霖重重地抓紧了被子，拳头握紧，周身满是危险的气息：“半夜睡觉的时候呛了一口，就被你这种未知生命体抓到这个世界里，在对这个世界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的反应难道不够冷静吗？作为这个世界的九五至尊，当别人犯错冲撞皇帝的时候，我不够冷静、宽大吗。”
当姜玄霖的情绪急转直下，用陈述语气在心中对系统说出疑问句时的时候格外有气魄。
只是落在身旁正梳妆着的妃子眼中，姜玄霖这突然的情绪变化则令人有些担忧：“臣妾惶恐，皇上身体可有不适？”过分含蓄的话语掩盖住了妃子别扭的心思。
皇帝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也不回：“无事。”
此时姜玄霖的心中全是系统那欠揍的话语，一时间热血有点冲脑子，只想让系统具象化出来让她打一顿消消气：“系统，请问你能具象化自己出来，然后让朕打一顿吗？”
空气寂静了一下，随后是系统冰冷的声音：
“宿主的诉求非常合理，系统会予以考虑。”系统很出乎意料地同意了这个请求。
姜玄霖有点被逗笑了：“你这么超现实的吗？这都做得到？”
本身这个系统能存在于自己的意识，就是够超现实的事情了。现在它又说，它“可以”（凭空？）具象化自己出来，然后让自己打一顿。
“会者不难。”系统的声音中带着些自得——显然，它把姜玄霖对它功能的揶揄当成了夸奖。
此时窗外的天色仍然是朦朦一片漆黑，只有妃子梳妆台处点着盏明灯，但有着屏风遮挡，故而也不算很是刺眼扰眠。况且姜玄霖谌知按照北洛国的惯例，此时应当是皇帝晨起准备去皇极门御门听政的时候，一点也贪睡不得。
姜玄霖勉强振奋精神，撑起昏昏欲睡的眼皮，准备下床榻穿上衣袍，然后去外边同那些早就备好轿子的太监。
但是，才坐道床边，姜玄霖忽然记得一件大事：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封建社会那些繁琐的衣服袍服是怎么穿的，是否哪里有些不合适。而这些事情恰巧是下人最马虎不得的，也是下人最为擅长的东西，交给她们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自己的这层女子身份恐怕有暴露的危险。
但自己好像是个跑马场，好吧，那没事了。
姜玄霖打定主意要请门外的贴身宫女给自己更衣，正润了润嗓子打算传唤外头恭候着的奴仆。
许是听见了皇帝这边的动静，屏风上倒映着的人影动了动，往姜玄霖这边步来，妃子纤瘦的身影映入皇帝的眼帘，声音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清冷又好听：“皇上，时候不早了臣妾替替皇上更衣。”妃子说最后那五个字的时候，有很长的“施法前摇”。
皇帝有些讶异，但并不回绝：“嗯，也好。”
于是皇帝踩着着地上的杏黄缎云鞋，往前走了两步，试探着张开双臂。
只是皇帝此时仍然有些发困，便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妃子的手引导自己穿衣，只觉得妃子身上一股冷香直往自己鼻中钻。
妃子冷冷的、香香的。
再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妃子正托着金二龙戏珠的黑底翼善冠，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
姜玄霖此刻已经醒了大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比妃子略高些，如果自己这样站着，妃子并不能给自己戴好冠冕。
于是姜玄霖向着妃子微微垂下头，任由她的手如何摆弄自己颅顶的发丝，冰凉的手指如何从自己的耳边轻轻划过，如触电一般令人颤抖，又不带一点感情地拂过自己的后颈，将自己的散落的发重新向上盘起。
姜玄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眼前的妃子似乎很擅长给自己更衣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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