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等到少帝袍服穿就了，窗外东方的天色才渐渐有些发白，偶尔能听见远处几声嘹亮的鸡鸣。
时候迫近黎明，北洛国三日一例的御门听政仪快要开始了，按照惯例，皇帝要皇极门前开始朝会听政，会见文武大臣，接受朝拜、处理政事。
少帝一念及等会儿要坐到高高的御塌上，面对一众文武百官还要表现得同原身往日出入不大，一时间心情有点开裂。
从一开始穿越的懵再到强装镇定，再到心烦意乱，再到心如死灰哦不，是心如平湖秋月，心如南屏晚钟、心如老僧入定。
妃子这边给少帝整好衣领之后，便走到烛台前轻轻吹灭烛火，她的步伐极轻极敏捷，少帝还在将醒未醒之间，就感觉妃子从自己身旁挣脱，往烛台那边走了。
借着更加清楚的日光，少帝能看见妃子身后柔顺的青丝，尽数被简单地挽起。显然等过些时候，还要让宫女进一步替她梳妆。
不过为什么妃子一起身，就刻意躲着我？
少帝本就对身处异乡这件事微有落寞之意，而妃子给少帝的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她不是很喜欢，所以连带着刚起床的心情都差了几分。
“外头的那几个，进来吧。”少帝转过身，提高声音，往寝殿半掩着的檀木门处道。
听得皇帝吩咐，外头便一阵轻微的走动之声。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了，进来了两个面容俊俏的小宫女，一个约莫十五六岁，一个约莫十七八，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低眉顺眼地垂首进门，一用余光扫到少帝的位置，便立刻跪下叩首，向少帝请安：
“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小宫女跪安的时机把握得很得宜，礼数周到。姜玄霖凭借着原身的感觉，迟钝地判断着——这两个宫女应当是妃子的贴身宫女。
“起来吧。”
听得少帝吩咐，这两个宫女便伶俐地起身，只见其中有一个宫女手中捧着一杯茶水，另一个宫女手中则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小水桶，隔层上有一方样式华丽的龙纹帕子。
大约是来伺候皇帝洗漱的，洗漱罢了自然就要去早朝了。
而那几个宫女虽然垂着头刻意回避着皇帝探查的目光，但少帝还是一眼就认出其中那个跟自己年纪相近的那个大宫女，昨日貌似还剜了自己一眼。
罢了，朕不是小气的人。朕虽然心中多少有点不爽，但是总是宽宏大量的。
啊，果然还是有点不爽。以后让妃子好好敲打一遍宫女罢了，下次就不轻饶了——
毕竟作为皇帝，威严也是要立的。
“眉生，芸璧，你们两个仔细服侍皇上。”妃子忽然道。
姜玄霖有些不明所以，只轻轻“嗯”了一声。
“请皇上冲龙沟。”
听了妃子吩咐，于是两个宫女便又行了一礼，一个宫女用龙纹的巾帕替皇帝轻轻地净了面，另一个则捧上了温热得宜的茶汤，茶汤颜色清浅，浓香动人。
姜玄霖用这茶汤略一漱口，随后冷汗频出：好在自己涉猎颇广，知道所谓的“冲龙沟”是漱口，要是不知道的话，真当茶汤喝了
姜玄霖甚至有点不敢想这种事情发生之后的尴尬场面——皇帝要是把漱口水当茶喝了。
心有余悸。
尴尬。太尴尬了。
是这样的，少帝总是会为自己脑补出来的情节尴尬好一阵子。
待到皇帝漱过口之后，这几个宫女便自己乖觉地告退。
说是告退，其实是退到一旁的妃子旁边，侍候着妃子梳妆罢了。
“皇上，时候不早了。”妃子一面的声音，既冷且柔。
姜玄霖都不用细听，就知道妃子在暗戳戳地提示自己该走了。
这女人的心思也未免太好猜了，总之就是躲着自己，避免与自己接触罢了。不过朕有那么讨厌吗？
不高兴，确实不高兴。你作为一个后妃，怎么能如此忽视朕，巴不得朕走？女人，你是在挑衅朕的魅力。
本身也就是十七岁的莽撞少年，又考虑到此时叛逆一下又无伤于大局，少帝的逆反情绪成功地被挑起了——
“爱妃近日来似乎总是对朕避而不见，不太愿意看见朕？”
寥寥几句，话语间满是刺儿，满是火药味儿。姜玄霖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
少帝此话一出，惹得空旷的寝殿内两个宫女给妃子挽发髻的手微微僵住了，皆是屏气凝神观察着事态发展。
妃子似乎没料到少帝会突然说这样的话，眸中有一瞬间的失神，朱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话。
她想，是的。她不愿意看见少帝，但并非讨厌少帝。
姜玄霖一见妃子默然不语，心中莫名地涌上一阵难过，索性不管眼下要紧的早朝之事，本来蹬着靴子将要踏出寝殿大门，如今又临时调转方向，步伐颇急地往妃子身旁走去。
姜玄霖心中思虑来得急且重，心中不悦，脸上则极为阴云密布，落在两个偷偷觑皇帝神色的宫女皆是心惊：少帝向来温柔常笑，她们倒真没怎么见过少帝发怒。
是也，原身姜玄霖性格复杂外在温柔，但是换芯的姜玄霖不说不温柔吧，属于那种一思索一蹙眉周围气压就骤降的主儿，是以这两日姜玄霖都有在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除了初来乍到踢飞老太监的那次，以及这一次。
眼见得皇帝面色不善，芸璧、眉生二婢皆是自觉给皇帝让了开路，虽然二婢女都心向自己的主子，但眼见得皇帝如此神情，往常仗着自己素来了解皇帝脾性的自得此时都化作了陌生感——而陌生感正是恐惧感的重要来源。
这两个变节速度很快的婢女决定默不作声，一个往东退一个往西撤，左右是不再继续给妃子梳发髻了。
鄙夷。少帝心道。若是妃子日后有不测，这两个侍女也肯定不会拼死相救。
姜玄霖就这样很自然地忽视掉了北洛国对于犯错的内侍存有的各种酷刑，那些还真不是人能忍受的刑罚可谓花样百出，自顾自迭代了几千年就为了让犯错者受到更多更剧烈更持久的痛苦——比大清还离谱，这儿的宫女一时间害怕身家性命，也是常情，虽然皇帝不总是喜怒无常，但是明哲保身总是没错的。
只不过略微有点不合忠之道。
寝殿虽空旷，但倒也不是特别大。在周遭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得见的时候，姜玄霖已然沉着脸走到了妃子的身后，只是她擅长漫游的思绪总是容易游离开来，妃子危坐在沉香木椅上，沉静地对着铜镜不语，少帝在妃子身旁立着，居高临下，不知怎么，目光也落到了铜镜上。
二人的目光微妙地对视了一瞬。
妃子垂下眼眸，心思一阵流转，略一思索便微微侧过脸，目光坦然又清澈地对上少帝失神的双眸，将自己雪白又优雅的天鹅颈尽数展现在少帝眼底。
妃子此时云髻半偏，一个“朝云近香髻”半成不成，非但不显得有些潦草，反倒青丝散落，颇得风韵。此时天色已初白，阳光柔软地倾落在妃子的脸上，她气质又冷，青丝散落又媚，少帝那等的潦草少年，只一眼就被勾走了半边魂，再往下看半眼时，只见得：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少帝的心跳又合理地、正确地错乱了几拍。
她正是十七岁的莽撞少年，容易给过人的美貌迷眼再正常不过了。
原身啊原身，你后宫里怎么收了这样一个绝色，给你得意的。
心中暗骂原身，但却掩盖不住自己对原身的满心嫉妒。
虽然心中慑于少女的美丽脱俗，但是少帝嘴上仍然不愿意落入下风，耳朵微微发烫，但是就是想给自己方才的失神找回场子，强撑着气势一指挑起妃子的下颚，对着她无不桀骜地道：“看着朕。”
妃子的湿漉漉的目光，又无辜又探寻，像一只晨间的身上沾着桃花露水的小鹿一般，撞碎了姜玄霖眼底若隐若现的一层阴翳。
气氛急剧变得暧昧起来，少帝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等等，按照惯例，这样的情景往下发展会是什么？姜玄霖涉猎书史既广且杂，一下子思绪便混沌了起来，只是未等她思索出个头绪，未多时，只听脑内一声清澈的提示音：
“叮！宿主，您有新的任务，请立即查看。”
似乎是怕姜玄霖还沉溺在妃子的惊鸿一瞥之中，还很贴心地响了两次。
听了系统这煞风景的提示，任是谁也不能再有心情脸红了。姜玄霖抽了抽嘴角，一下子便从旖旎情绪中抽身，轻轻松开妃子，为掩饰自己的中途易辙不了了之，还负手而立，甚至还有一丝事后一般的清明。
真不知道是该骂系统还是该夸系统。
姜玄霖的脸色从稍稍绯红转到有些发青大约只用了五秒钟，不到。
妃子这边只觉得自己轻轻捏着下巴的那人忽然情绪急剧跌落，松开了自己，不免有些奇怪。但是她既然作为贵胄，碍于贵胄小姐应许的矜持与情面，索性当作无事发生。
“系统，你做的好啊，你做得好啊。”姜玄霖在神识中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同系统道，同时只觉得方才目光幽深地瞧着自己的妃子，此时轻轻地错开了自己的目光，谨慎又收敛。
“陛下，早朝已是时候了。”妃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催自己。
“嗯，朕随后就去。”这时候也不得不都依着妃子所说的做了。
姜玄霖笑嘻了，这系统。
系统没有半分煞风景的自觉，倒是理直气壮地回怼：“是打扰了宿主和爱妃‘水晶帘下看梳头’的雅致吗？。”
真是盖伦出轻语，沉默加破防。
什么，“和爱妃‘水晶帘下看梳头’”？
少帝恼于系统如此戳破自己对妃子浮起的小小心思，又觉得再辩下去真是对自己不利。只能红了半边耳朵，自顾自地在神识之中打开任务面板，眼见得本来空空如也的“未完成”任务列表里多了一个任务，名称写着：“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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