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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宋懿涵稀里糊涂就被人抓上车,看清来人是程华弌后,害怕极了,呆呆地蜷缩在车内,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在这里了。

        程华弌看他呆滞的模样,一时心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这孩子,多可怜。

        宋懿涵只好傻乎乎地笑,坐过去,紧紧挨在程华弌的身边。可很快,程华弌便后悔了,身旁的小孩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似乎个把月没洗澡了。

        “给你……”宋懿涵讨好似的,把手中的蛐蛐递过去。

        程华弌:“……”

        眉头皱得更深,洁癖作怪,让他厌恶这类不干净的脏东西,随即一手拍走小孩手中的蛐蛐。蛐蛐掉落在地,发出啾啾的声音,程华弌嫌吵,抬脚便把那只小蛐蛐给踩死了。

        宋懿涵望着被踩死的蛐蛐,脑子懵懵的,他不明白小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确不明白,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程华弌绝对不可能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只会觉得恶心。

        他更不敢说话了,宋懿涵跟木头一样坐着,和在程家做下人时一样难堪。

        “以后,不认识的人就不要跟他走。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何况那个老头一看,也不是个善茬。”程华弌说。

        宋懿涵一听人说他爷爷,就急忙忙反驳道:“不是,他是好人……我最喜欢他,他对我最好了……”

        “哦?”

        “他会带我回家,会带我去吃很多好吃的。他不是坏人!”

        程华弌冷笑了一声。小孩子就是没什么心眼,说什么就信什么。也难怪,要不是因为笨才不会上当受骗,被人贩子拐走,然后被他买走了去。

        他不理睬了,只是觉得有些困乏,便闭上眼养神。

        宋懿涵在车上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程华弌睁开眼,望定他:“怎么了?”

        “我,我要去找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是……”爷爷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宋懿涵就下意识闭上嘴。在记忆中,有那么一次他蹲在家门口抓泥巴,有几个警察问他知不知道宋余昭是谁,然后他指了指屋里,说宋余昭是他爷爷。

        然后爷爷就被抓走蹲大牢。

        虽然宋余昭后面被放出来,没责怪他,但是宋懿涵以后都不敢对任何人说宋余昭是他爷爷。

        要是爷爷再因为他被抓走就不好啦。

        “是什么?你看看你,从头到脚都破破烂烂,值钱的,都被他搜刮一空卖去了。”

        “都是我给的,他没拿……”

        “……”程华弌气笑,觉得这小孩卖出去还不够,还要给人数钱,便说,“你信不信,若是我再来晚一点,会发生什么?”

        “……什么?”

        程华弌凑近宋懿涵,像是讲鬼故事一般,阴森森的:“也许你的眼、手、腿、心、肺、肝什么的,已经不好好地长在你身上了。要知道,有些见不得光的集市,便有这么一种交易,当然价钱最高的,便是你们这些十几岁的孩子。”说完还不够,每说一种器|官就在宋懿涵身上比画着,把人吓得半呛,不敢动弹。

        直到身旁这人安分下来,程华弌才吩咐道:“贾庄,警察署那边我就不过去了,我带着宋懿涵先回程家,你去警察署把手续办了。”

        贾庄道:“是,小少爷。”

        私家车在十字路口便停了下来,随后贾庄便下了车。车窗外的景色陌生又熟悉,越是靠近闹市区,那些普通的矮平房统统消失不见,都成了装饰豪横的门面。

        到了程家,程华弌第一件事就是让宋懿涵去洗澡。他讨厌那种酸臭的味道,非常讨厌,所以就算程家那对母女俩听说了小孩找到了,非要亲自要来看看,也被程华弌无情拒绝。

        偌大的浴室,云雾缭绕,宋懿涵坐在木盆里泡着热水澡。

        他脑袋上顶着叠成方块的热毛巾,脸也被泡得红通通的,可爱得有些人神共愤。

        程华弌挽起了袖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几个下人忙里忙外,抬热水,试温度,还在浴盆里放几滴香水,很快那酸臭味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亲和柔软干净的味道。

        实在是乖得不像话,程华弌心情好了一点点,像是逗猫儿一样丢了颗糖果过去。

        “外面的牛鬼蛇神太多,是人是鬼都披着一张人皮,你根本就辨不清。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情,长个心眼,不要随随便便跟着不认识的人走。”

        “幸好这次没有让那人得逞。”

        “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又是什么状况。所以,有些话虽然会伤害到你,可我还是会告诉你,你已经没有家了,只有程家才是你的家,懂了吗?”

        宋懿涵嘴里嚼着糖,许是想什么想入神了,把舌头咬住了,捂住脸,泪眼汪汪。程华弌问他:“怎么了?”他这回声音很轻。

        宋懿涵只好实话实说:“嘴巴里面长了一颗尖尖的牙,每次嚼东西都会被咬住舌头,很疼。”

        程华弌便走过去,下人自觉让出一个空位出来。他一只手托着宋懿涵的下巴,叫他张开嘴,那一排排小小的,洁白又可爱的牙齿里面,果不其然长了个尖尖的智齿。

        舌尖被咬破,浸出几滴血珠。

        小孩子十二三岁时脱牙换牙快,程华弌也经历过,于是身旁的下人便将木扳指递上前。程华弌接过戴上,仔细观察了那颗牙齿,拇指便伸进口腔里给他磨牙。

        “唔……”

        “别乱动。”程华弌呵斥道,“在乱动我就把你丢出去。”

        宋懿涵立马就不乱动了,呆呆里望着程华弌。小少爷力气很大,总是把他弄得很痛,而且莫名其妙地吼他,一点都不好。

        他不敢吱声,憋着眼泪。

        牙齿好不容易磨平,宋懿涵这下捂着脸不叫疼了。

        程华弌把手指从他嘴巴里拿出来,低头看着他,湿润的嘴巴,泛红的眼圈,看上去就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很快,他阻止了更加过分的想法,挪开了目光,径直地走开了。

        宋懿涵洗完澡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何欢欢在门外面等他,还热好了饭。看见孩子出来了,就止不住掉眼泪,拉着宋懿涵去饭桌上,还说:“懿涵啊,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没见到你,都快吓死啦!”

        程潇潇把饭盛好:“乖乖吃饭啊。”

        宋懿涵点点头,接过碗扒着饭。

        他偷偷看着程华弌,程华弌单手托着小碗,目光却没有在他身上,眉眼冷淡,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节。虽然他对何欢欢把下人拉上桌与主人家一同用饭表示不理解,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本来这几天跟家里面的人都闹得不大愉快,现在人找到了,也应该各自退让一步。

        一顿饭过去,宋懿涵满足地打了个嗝,摸摸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觉得程家的饭菜比比外面的街头小馆好吃的多得多。

        在沙发上休息了小半会儿,程华弌叫他上楼,他便上去了,推开门,阁楼还是那间阁楼,桌子上已经多了很多的书本卷子,都是他这段时间欠下的。

        “——哇!”

        宋懿涵差点泪汪汪。

        三更半夜,□□然顶着瓢泼大雨去了警察署一趟,到了警察署的大前门被警卫拦了路,于是赶紧吩咐着人塞了不少大洋,这才能够进门去,看到审讯室的那老头。

        “怎么回事?”□□然问。

        宋余昭说:“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先想办法把我捞出去,后面我慢慢给你说。”

        □□然听说宋余昭被关进去了,着急忙慌赶过来,裤管都被雨水打湿。来之前他看见了程松溪,死老头子,还活着,说:“行,我先去探探,看看能不能把你捞出来。”

        王老板在警察署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又是塞好处又是说好话,忙活得嘴皮子都快说不出话来了,终于把人给捞出来。

        两个老头子走在街边小路,宋余昭抹去脸上的水珠,说:“你身上还有钱吗?”

        “怎么?”

        “饿了,吃碗混沌。”

        □□然顿时觉得宋余昭这人挺操蛋,于是扑哧一声笑道:“有,走。”

        下雨天,基本上没人还在大晚上出摊摆馄饨。可是□□然就是在转角找到了一间店铺,是一对老夫妻,手艺不错。馄饨皮薄肉厚,下热水,煮沸后等馄饨漂起来,然后捞出。藤椒馄饨,又麻又辣,空气中都是一阵香味。

        宋余昭吸了吸鼻子,拿起筷子就开吃,一个接着一个,看得人馋虫都出来了。□□然也要了碗,两个老头子闷头干饭,谁也没搭理谁,都吃饱了之后才有心思闲聊。

        □□然说:“今天是什么情况?怎么就进牢了?”

        “是我大意了。”宋余昭把宋懿涵的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番,顺带着还有自己来到北平后的遭遇,不过个把月,却经历得如此之多,简直不敢让人相信。

        □□然仿佛做过山车一般,心情跌宕起伏:“这次你进牢,只是程松溪那外孙误打误撞把你送进去?”

        宋余昭点了点头,开玩笑地说道:“是这样,如果你这边再晚来一步或许我以后都出不来了。”他干脆把话说明,“这孩子下手比较狠,我没注意到这点。”

        □□然感觉受到很大的侮辱:“就他?居然都把你打得措手不及?”

        宋余昭说:“你不也是吗?看看你在北平的生意,还不是处处都被那他压一头?”

        □□然顿时感觉受到更大的侮辱。这世间最憋屈的是你恨的人害惨了你那一家,可他却活得比你风光比你光彩,连着他后代也是,而你无儿无女,孤苦伶仃,什么都没有。而宋余昭也说道:“程家在北平的根基稳固,当然,以后落在程华弌手中,只怕会更上一层楼。”

        这句话是实话,可也格外扎心,□□然说:“那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我怎么会有?我一个老头子,没权没势,再进一次牢怕是出都出不来了。”宋余昭说。他这句话是实话,他已经年老,六十几岁,没几个好年头可活,跟年轻的时候没法比。

        □□然偏偏不信邪:“你肯定唬我,你这个老头子,心眼最多!肯定有办法!”

        宋余昭说:“哪有什么心眼?”正话反说,既然已经聊到这儿了,他坏心膨胀,看着姓王的失态,□□然被他噙着笑得浑身不舒坦,发了好一会儿的飙,等夺门而出时恍然明白。

        “宋余昭,你这个龟孙儿!”□□然大骂,“你打主意打到你外孙上面去了!”

        宋余昭说:“懿涵跟着我只会吃尽苦头,受尽委屈。程松溪说得对,这个世道还是要送孩子念书,考大学,以后要去留洋。我想程家那么有钱,送个孩子上学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只能怪姓程的这几天太嘚瑟,太招摇。树大都招风,不能怪他把主意打他上面去。

        想想某天程家爷俩发现眼皮底下养大的孩子既然是死对头的外孙,怕是气都会被气死。

        □□然一会儿怒一会儿喜,像是神经病,捏着茶杯平复半晌,阴阳怪气地夸赞道:“余昭就是厉害,心眼挺多,难怪能让程松溪折进去半只手。”

        宋余昭笑容变淡:“好好说话,别扯那件事了。”停顿之后继续说道,“懿涵不会在外人面前说他爷爷是谁,而程松溪也还没见过他,反正……以后就让这个老东西继续嘚瑟嘚瑟吧。”

        “你怎么知道那程华弌会养着你那外孙?”

        “要是不在意肯定不会大费周章通过渠道找到我的消息,然后将我送进牢。不过也幸亏这条渠道消息不全,他不清楚我跟懿涵的关系,只以为我是人贩子。”

        两个老头子在棚棚下躲了许久的雨,雨水渐渐小了,宋余昭拿起伞准备走人,哼着京腔,倒像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喊道:“你不是想看程松溪阴沟里翻船?”

        □□然恍惚没应,只觉得时隔这么多年,这人一如既往的阴险狡猾。

        “那且等待着罢,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不止会看到程松溪栽跟头,还有程华弌。”宋余昭敛去满眼的精光,转身走人,根本没打算等后面那人。

        而此时此刻□□然已经被那老东西的眼神唬住,天空一道闷雷响起,雨势又大了起来。

        愕然间,他想起。

        ——那老东西,把伞给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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