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校园8
一个人坠落的声音是怎样的？
他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最后一下沉闷的声响。
以及永远的宁静。
被人护在怀中、惊魂未定的洛柒，第一次有了如此实感。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指尖流逝的感觉。
但是他还来不及产生什么愧疚感或是罪恶感，一种由内而外的恐惧迅速淹没了他的口鼻。
“我……杀人了？”
“不，不，不……这不是我的错！是他自己没有站稳，对不对？”
少年充满血丝的双眼满是疯狂之色，他紧紧抓住身旁人的衣服，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祈求他的认同和救赎。
月亮隐藏在浓密云层之后，夜色下的天台让人视线模糊。
洛柒的泪水再次无法控制的涌出。
“是他……他想害我！他叫我来的，他要谋杀我！他刚才，刚才差一点就把我推下去了，对不对？不是我的错，我好害怕……呜……”
此时的洛柒慌乱极了。
他甚至顾不得眼前的人是他最讨厌最嫉妒的段青鸿，是他心中认定的“仇人”，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后浑身湿漉漉的小兽，扑到唯一能给他带来温暖和安全感的怀抱中，寻求安慰。
他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段青鸿一边安抚着轻拍洛柒的后背，双目注视着他惊慌到了极点的神色，通红的眼眶，用骨节分明的大手像拂去叶片上的露珠为他擦拭不断流出的泪水。
“冷静点，听我说。”
段青鸿双手捧着洛柒的脸，沉稳清冷的嗓音让陷入慌乱的少年渐渐平复下来，而被强行固定住脑袋，迫使他直视段青鸿的双眼。
云层缓慢退去，皎洁的月光再次洒落到两人身上。
洛柒的眼镜在争斗中掉了，高度近视的他有些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依稀是带着他熟悉的温和亲切的微笑。
他曾经有多么厌恶这个“伪装的笑容”，在这一刻，段青鸿脸上模糊的微笑就有多让他心安。
“今晚你和我一直在寝室学习，你收到了短信，但是没有赴约，而这位同学就是陷害你的人，他逃不过良心的谴责，跳楼自杀了。”
“记住了吗，你今晚没有来这里。学校里的监控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坏了，我想这也是他敢公然约你出来、制造跳楼自杀假象的原因吧。”
洛柒打了一个哭嗝。
“你要为我……作证？”
“这本来就是一场事故，不是吗？”
段青鸿扶着洛柒站起来，少年还有些脚软，大半个身体都靠在段青鸿身上，被他支撑着小步走。
“咔哒。”
寂静无人的教室，所有钟表的指针同时指向十二点整。
霎时，黑暗中似乎有诡谲涌动，月光发生异变，如同恶魔焚烧尸体产生的绿色火焰，在草丛中肆意发出嘈杂声音的蟋蟀被集体掐断了嗓音——
而在秒针越过数字十二之时，一切诡异尽数消散。
……
段青鸿的宿舍里有人，这么晚回去被发现的可能性很高，索性就直接去了洛柒的宿舍。
洛柒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出来，段青鸿为他热了一杯牛奶，是今天早晨给他带的，洛柒一直放着没喝，现在倒是派上用场。
洛柒并不喜欢牛奶的奶腥味，不过此时这样一杯温热润滑的白色液体的确比寡淡的白开水更能抚慰情绪，更何况段青鸿十分贴心的加了白砂糖在里面。洛柒猜测是之前买咖啡时候的赠品。
这人只要想照顾人，的确是细致入微的。
怪不得这么多男生女生都喜欢他，叫他男神。想到这里，洛柒的心中隐隐有点不愉快。他自认是没办法做到段青鸿这样体贴的，他连正常交流都是问题。
“那个……我们就放在那里不管了？”
离开教学楼的时候，洛柒刻意避开了那处地方，现在也不敢回忆。
“明天早上会有人发现的。虽然有点可怜……但是我们也没有理由做第一发现者。”
“哦。”
洛柒小口抿了牛奶，又道：“你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在教学楼吗？”
不是他不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只是段青鸿似乎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让洛柒有一丝疑惑。
“最近有住宿的同学晚上偷偷离校，夜不归宿，所以学生会的成员会在夜晚轮流巡查校内，今天是我值班，看到那位同学夜晚还在教学楼里，想去提醒他早点回寝室休息……结果遇到了这种事，现在想想真是庆幸我及时赶到救下了你。”
庆幸？救下我？
洛柒喝牛奶的动作一顿。
如果段青鸿没有及时赶到，被扔下楼的就是他自己，而现在死的人却是那个黄毛转校生。
如果是换一个人，同学也好，老师也好，一定都为那个黄毛可惜，认为自己这样的人死了更合适吧。
他居然是发自内心为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庆幸……
少年冰冷的心脏被不知名的感觉包裹住，轻柔的，暖暖的。
像是在冰天雪地中忽然吸入一口热热的水蒸气。
“不过，今晚我也回不去寝室了，暂时借用一下你这里可以吗？”段青鸿脱下校服外套，向浴室走去，“拜托了，借我穿一下你的衣服吧，我的东西都在寝室不方便拿，一会从这边递给我就可以了。”
对方一句话叫洛柒变了脸色。
等、等一下！
没等他拒绝，段青鸿已经关上浴室的门。不一会，哗哗放水的声音响起。
少年一时间竟忘记了萦绕在心中的恐惧感，只余满心满眼的恼怒。
——没办法，总不能让救命恩人光着身子出来，也有伤风化。
无奈，他去柜子里翻找自己前段时间新买的内衣，还有换洗用的睡衣，等到浴室里的人伸出一只手要的时候交给他。
谁知里面那人还高声问他：“毛巾是用灰色的那条吗？”
“等一下！”
洛柒忽然想到，他刚刚擦过身子的那条灰色毛巾，这人……居然就要直接用了？
毫无廉耻心！
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洛柒赶紧又翻出一条毛巾，也不等他伸手，直接拉开门闭着眼扔进去，再迅速把门关上。
一片水汽中突然被一条干毛巾糊脸的段青鸿：“……”
等到门再打开，伴随着一涌而出的水蒸气，头发滴着水珠披着毛巾的段青鸿穿着绷紧的睡衣走出来。
简直没眼看。
两件可怜的睡衣被紧实的肌肉撑到了极限，几乎要发出凄惨的哀鸣，声讨强行把身体装进去的无情男人的恶行。
但是不得不穿上这套睡衣的男人也委屈得很，除非健身、一直以来都只被宽松合身的衣服和柔软舒适的布料覆盖的身体，此时却不得不勉强自己在一个又狭窄又粗糙的环境。由于衣服的原主人身高体型的差异，袖子和裤腿都是短一截，看起来怪异极了。
“就没有更大一点的衣服了吗？”
段青鸿扯扯领子，让领口放松些，却又怕一个使劲把衣服扯坏，让面前的小家伙更加生气。
“没有了。”
洛柒冷冷道，全然不顾对面耷拉着耳朵的大型犬类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
见洛柒已经爬上自己的床铺，段青鸿只得忍耐着衣服的不合适，爬上对面的床铺——好在还有学校发放的枕头和被褥可以将就。只是一个晚上，少年也不像是会提供被套枕套一类的床上用品。
然而，以为自己疲惫到沾床就着的洛柒，闭上眼，却丝毫没有困意。
安静，漆黑一片，钟表指针拨动的规律的声音。
这迟来的，或者说是只是暂时被忘却的恐惧感、负罪感，再次一拥而上。
明天早上，黄毛的尸体就会被发现了。
他们会相信这是自杀吗？
段青鸿说的看似很完美的证明，可以骗过他们吗？真的不会怀疑他吗？
监控据说都坏了……可是万一有一个还在工作呢？万一拍到了他出现在校内的身影呢？
黄毛转校生有没有带什么录音设备？他身上有没有自己的指纹？
……段青鸿真的可信吗？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洛柒，眼珠在薄薄一层眼皮下叽里咕噜乱转。
他怀疑一切，怀疑刚刚救下他、说要给他做证明的段青鸿。这个人会不会有一天告发他？
如果他也死了……
不行！
洛柒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段青鸿也死了，就没人证明他晚上一直待在寝室里了！
对，只有段青鸿这样的人证，才能让学校里那些喜爱他的老师同学也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对啊，他是无辜的。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没有必要感到恐惧。
……可是。
为什么他的手。
止不住颤抖？
洛柒猛然惊醒，浑身冷汗。
面前出现一个黑色人影，声音低沉温和：“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洛柒紧紧抓住手中的被子，恨不得缩成一个球。
“害怕吗？需要我陪着你吗？”
男人的声音慢吞吞的，吐字黏腻，像是情人在耳边的喃喃爱语，每个音节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诱惑。
好似触手一般的黑影在床铺的边缘试探着，小心翼翼晃动着，渴望着什么。但是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就像是徘徊在门口摇尾巴的可爱小狗，希望主人允许跨入这个领域。
深陷床铺之中的少年呜咽着，犹豫着。
最终，被救下的那一刻感受到的温暖彻底击溃了他内心高高筑起的防线，贪恋被给予的安全感，期待着来自另一个人体的温度。
“……嗯。”
男人轻笑出声。
好似感受到了无上的愉悦。
“好的。”
无形的界限被突破，黑影终于不再隐忍，疯狗一样迅速冲进去，吞噬一切光亮，将中心的人环绕其中。
男人掀开被子，跻身这片狭小的空间，将少年的头放在胸口，用双手轻轻拢住，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少年立刻像海洋中柔软招摇的海草，用身体和四肢紧紧缠住落水者，不留一丁点空隙，希望把看中的猎物永远拖入无尽深渊。
在海草怀中的可怜猎物，却在表面的惊慌绝望之中，露出雪白锋锐的獠牙。
谁是猎物，谁才是猎手。
究竟是得偿所愿，还是蓄谋已久？
一丝微笑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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