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孝敬
薛意安接过来慢慢打开，见是两张半旧的银票，上面各写着“准足色银二百两”，周遭饰以繁复花纹，因是半旧，难免沾染上些污糟，有些地方多了别的颜色，有些地方的印记则十分寡淡。
“王美人这是什么意思，本宫不太懂。”她开口，声音缓缓，但右手却把银票放在了自己身旁的桌案上。
王美人一笑，“这是孝敬娘娘的。”
薛意安也笑，“孝敬本宫，总要有个名头。”
“不需要名头，臣妾既然给娘娘送来了，那便是查也查不到的。娘娘放心收着就是。”
薛意安故意道：“可本宫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王美人还是自己收回去罢。”
“怎么会？娘娘如今贵为昭仪，宫里这许多宫女太监，逢年过节总是要打赏。”王美人一点一点诱着她，“自然娘娘的父亲是大将军，肯定也不缺这点儿，但据嫔妾所知大将军如今正戍守在沅州，就是有心想帮娘娘一把，也太远了些。娘娘若是不嫌弃臣妾，就请收了吧。”
薛意安心念微转，已露出满意的笑容，“王美人倒是很乖觉，本宫从前与你接触得少，不知道你有这份心胸。”
王美人感慨道：“娘娘明鉴，既然已入了宫，就不得不为自己争一口气，嫔妾的父亲不过是个从七品的长史，嫔妾想凭借家世在陛下面前露脸，实在是难如登天。”
“所以你就找到了本宫？”薛意安指了指一旁的紫檀木圆凳，“坐下来说罢。”
王美人如蒙大恩，只坐了凳面的一角，“嫔妾多谢娘娘。嫔妾今天来打搅，本十分踌躇，但思来想去，这后宫里唯有娘娘深蒙圣恩，嫔妾若是再晚些来，恐怕他人捷足先登……”
说到这里，看到薛意安嘴边噙着点笑意，擦了擦额角的汗，续道，“嫔妾不会说话，让娘娘笑话了。”
“这有什么，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皇后娘娘和柳容华那样通读诗书，本宫也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王美人很合本宫的脾胃。只是本宫很少帮谁，也不愿意养个白眼狼，到头来徒惹人笑话。”
“娘娘放心，嫔妾断不是那样的人，只要娘娘能帮嫔妾……”王美人顿了顿，眼神往下垂，“娘娘要嫔妾做什么，嫔妾都万死莫辞！”
薛意安幽幽问：“王美人敢发毒誓吗？”
王美人怔了怔，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意安道：“既然如此，王美人还是先回宫吧。”
“不，娘娘，嫔妾……嫔妾可以。”王美人乱了，一咬牙，直接跪在地上，右手比出三个手指，“嫔妾王新月，得昭仪娘娘恩惠，从今往后愿为娘娘马首是瞻，若违此誓，嫔妾必遭五雷轰顶，不得……不得好死！”
越往后说，声音便弱上几分，到了最后四字儿，还带了点哭腔。
薛意安心情复杂地看着她，道：“起来吧，你若觉得这样值得，本宫也无话可说。但你心里要清楚，本宫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王美人不一定听明白了最后那句话，可也不敢再问，起了身，神情仍是怯怯。
“好了，本宫会想办法在陛下面前举荐你，如果有什么人欺负你，也可告知本宫。但是，”薛意安加重了语气，“什么人帮忙，都不如自己有本事，你若有长处，旁人自会上赶着与你为伍。”
王美人咬了咬下唇，“嫔妾不是不想，但嫔妾的家世到底拿不出手，从小爹娘也没有那样高的眼界，培养得嫔妾有一技之长。”
“还有那么多官儿都做不上的平头百姓呢，他们不也还在努力活着，把地种好是本事，把手里的粮卖出好价钱也是本事，他们可不比你苦多了？”
王美人不说话了。
薛意安虚与委蛇那么久，唯独此刻加了些许真心，“至于一技之长，宫中有乐师，有舞姬，还有国手，只要你想学，怎么都不晚，即便不为争宠，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或许哪一天便因此有所收获。”
王美人低着头，似乎颇受触动，低声说：“多谢娘娘指点，娘娘大恩，嫔妾铭记于心。”
薛意安“嗯”了声，唤阿越上茶，打算请王美人喝几盏就送客。
王美人轻松了些许，接过茶盏喝了两口，就开始说些有的没的奉承薛意安。
“娘娘这云逸宫修得富丽堂皇，比嫔妾的地方不知道好了多少。”
“再就是这些摆件儿，好些个嫔妾听都没听说过，可见陛下对娘娘的看重。”
“娘娘还有一双巧手，就这冰雕，虽然已化掉些许，但仍能看出是只大公鸡翘着尾巴，十足骄傲。”
阿越在一旁冷静地指出，“美人可能是一时看走眼了，这不是大公鸡。”
王美人赶紧道：“主要是方才与娘娘说了会儿话，冰雕化得模糊，现在仔细一看，哪里是大公鸡，分明是尾跃龙门的鲤鱼。”
薛意安含笑道：“然而这是九尾狐。看来本宫的手艺有待长进。”
马屁拍在马腿上，王美人红了脸，着实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找了个借口匆匆告退。
等她走了，阿越才忧心忡忡地问：“娘娘收了王美人的好处？”
薛意安把银票放她手里，“嗯，你先收起来。”
阿越急了，“王美人不见得有好心，这后宫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云逸宫呢，娘娘可不该随意收钱。”
“我知道，但我若是推拒了王美人，她们必然还有其他手段，不如将计就计。”
“原来娘娘心里有成算，那奴婢就放心了。”
阿越舒了口气，往玉盘里又加了两块冰，用扇子轻轻扇着，凉风习习，满室清爽。
夏日里人人都懒怠，云逸宫的宫女太监们得空就在树荫下乘凉打瞌睡，薛意安不仅不管他们，还有意放任，说什么自己喜欢清净，把守着侍奉的人又减了一半。
如此一来，外人想打听薛意安的消息更难了。
到得六月初六，是大楚的晒衣节，素有“六月六，晒红绿”的俗语，云逸宫的东西，上到书籍，下至被褥，都被翻捡出来晒在阳光里。
宫女太监们长年累月在宫中，每日做着重复而辛勤的劳动，难得碰上有一天能做些不一样的，欢声笑语不断。
薛意安在廊下笑看他们做活儿，手里无意识地比划着。
这些时没有霍承渊打扰，也没有后宫其他女人来为难，她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练刀，都练得疯魔了。
一时阿越过来禀报说“纪容华和王美人一同来了”，薛意安也不挪动，让她们进来后就在屋外的石桌石凳上喝喝茶，说说话。
纪婵还是老样子，虽然侍了寝，但半点不见成熟，说话大大咧咧，讲起近来前朝的事情也不知避讳。
“嫔妾听兄长讲，陛下很厉害呢，如今正在着谢太师和几位尚书大人查卖官鬻爵的事情，查出来不少贪官，现在这些人都下了大狱，等着证据齐全、审过之后无误，估摸着就要秋后问斩了。”
薛意安听得仔细，王美人却是轻轻拍着胸口道：“纪姐姐说这些东西，嫔妾听起来都害怕。”
“你母家又没人犯事，有什么可怕。”纪婵压低了声音，“只是我听说啊，这些事牵连的越来越多，现在前朝人人自危，姐姐和王美人也可以想办法和家里通通气儿，免得被牵扯进去。”
薛意安颔首，“多谢妹妹提醒。不过身为陛下的嫔妃，也害怕被冠上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
“不过是提醒母家忠于圣上，廉洁奉公，又怎能称得上是‘干政’？总比真出了事一家子人头落地强。”
王美人掀了掀帕子，“纪姐姐总说这些话，嫔妾听得实在心惊胆战，这云逸宫里东西多，好些都要晒，嫔妾看那些小宫女们也忙不过来，不如去帮帮忙。”
阿越想拦着，薛意安却抬了抬手，从宽袖中将她拉住，不动声色地客气，“那就有劳王美人了。”
纪婵看着王美人在被褥书籍里来回穿梭，笑着道：“姐姐倒是很放心，我那小小的采莲轩都不敢随意让人碰东西，我家里人说了，进了宫，就要多长几个心眼儿，提防着外人。”
薛意安满不在乎地道：“由得她去。说起来有阵子没听你提起来你兄长，他现在如何？”
“哥哥很得陛下看中，连带着哥哥身边的人都得了几分圣恩，陛下任哥哥为正三品中卫将军，掌禁宫守卫，又安排了从前和哥哥一起在边关打过仗的方骥做他的副手，如今也是正四品，人人称一声‘方小将军’呢。”
薛意安心念一动，这个方骥，似乎听起来有些印象。
从前父亲写过家书，虽然大多是问询身体是否安康，但偶尔也会提及行军作战之事，方骥和纪衡的名字，每每排在一处，都是耀眼的所在。
而方骥比纪衡少了些功绩，却年轻好些，本是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他一直跟在薛照身边，最后战死沙场，尸身是否和父亲一样不得保全，薛意安不知道。
更不知道身居要职的纪衡在那一场叛乱里，究竟起到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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