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谄媚
阿越想问清楚，偏偏薛意安只说：“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哭，哭得越厉害越好，就当我下一刻便要去世。自然，如果什么也没法生，就当我这话白说了。”
“娘娘何苦说一些咒自己的话……”阿越茫茫然，“奴婢越听越糊涂了，这样闹腾起来，后宫岂不是要乱了？”
薛意安道：“就是要乱起来才好，外面的人不晓得后宫里的事，打听上一阵子，再处理一阵子，时间可不就出来了。”
阿越感觉更加听不懂了，好在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听不懂，就照做。
主仆二人进了凤鸣宫，才见过礼入座，就听见周雪音道：“妹妹这是怎么了，面色这样差？”
薛意安和和气气地笑，“多谢姐姐关怀，大概是昨儿没睡好。”
旁边云昭华偏要插嘴道：“昭仪娘娘要服侍陛下，自然是睡不好的，倒是贤妃娘娘很得空，既能协理六宫，又能关怀嫔妃。”
薛意安觉着这云昭华有些疯魔，本来位份就不算高，还到处树敌，之前对上柳容华就没长教训，现在还冲着周雪音阴阳怪气，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果然周雪音一听就不乐意了，水葱似的指甲直接敲在一旁的楠木桌上。
“本宫昨儿是没有服侍陛下，可本宫得陛下亲赐协理六宫之权，并不得空。反而是云昭华你，既没有服侍陛下，又不曾为皇后娘娘分忧，闲得厉害，所以带着张嘴到处生事。”
云昭华起身，解释道：“嫔妾也没有多想，只是随口凑个趣，更何况如嫔妾这样位份低的不能得见天颜也就罢了，娘娘位份仅次于皇后娘娘，陛下却一直未召幸，嫔妾心里有些奇怪，还请娘娘恕罪。”
字字句句都往人心口上戳，能恕罪才怪……薛意安正想着，周雪音已是受不住了，看向皇后，“娘娘您听听，云昭华这是什么话，嫔妾自己都不心急，她却说些有的没的，是要挑得后宫不安宁么？”
皇后耐心安抚，“贤妃妹妹不必动气，云昭华今日的话确实多了些，该把《女则》、《女训》抄两遍，好好地学一学女子应有的本分。”
云昭华低着头，“是，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可不许偷懒，七天后把抄写的送来给本宫看看。”皇后叮嘱，颇有几分正室的气度。
这事儿到此本也就完了，云昭华却讶然抬头，做出一副娇弱样子，“只七天吗？回娘娘话，嫔妾写字不利索，万一又要侍奉陛下，哪里能在七日内抄完，还请皇后娘娘宽宥至一个月。”
“云昭华，你当这凤鸣宫是市井铺头，由得你讨价还价？”周雪音觉得这后宫里的人个个不省心，只能讨皇后的示下，“臣妾以为，既然云昭华连《女则》《女训》都抄不好，也不宜侍奉陛下，先将她的绿头牌撤去一个月，等她静心抄完，再侍寝不迟。”
皇后迟疑，“一个月的时间，会不会长了些……”
云昭华偏要接话，“皇后娘娘，嫔妾只是说了那么一句，便要受到这样的惩罚，怎能心服？嫔妾要见陛下，求陛下予以公道。”
“多大点事，还要闹到陛下那边，昭华这是嫌凤鸣宫不够公道吗？”这下连皇后也不想再做贤良了，面色微冷，直接下令，“云昭华以下犯上，着令撤去绿头牌一个月，抄写《女则》《女训》各五遍，若有再犯，决不轻饶！”
云昭华哭丧着脸，“嫔妾不服……”
皇后肃然，“既是不服，就再加一个月——传本宫的令，云昭华的绿头牌撤去两月，中途不许挂上。”
这是真动了气，胆小的妃嫔大气儿都不敢喘，更无人敢上来求情。
两个月啊，后宫那么多女子，恐怕就算到时候挂上了绿头牌，陛下也把她给忘了。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云昭华将来的日子，多半就是如此。
她就这样瘫在了冰凉的青石上，手里捏着帕子，无意识地划过水墨般的花纹。
周雪音看了一眼，终究有些不忍，道：“皇后娘娘，云昭华这样呆在凤鸣宫也无用，不如让她早早回去思过罢。”
皇后抬手，轻轻掀了掀，自然就有宫人连同云昭华的贴身宫女将她带了下去。
薛意安默不作声地看完了这场风波，心中多少有些奇怪。
就算云昭华再没脑子，皇后都出声了，她为何还要顶撞？明明是一个尚未侍寝、也无恩宠的妃嫔，哪里来的底气得罪这么些人？
薛意安收了收心思，云昭华古怪，但眼下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之前已想好一篇话，此时开口便道：“其实云昭华刚刚所说，后宫嫔妃们还有好些没侍寝，臣妾也觉得不妥。”
柳容华看她一眼，语气冷淡，“薛昭仪圣眷正浓，也有心去关照其他妃嫔么？”
薛意安微微一笑，只对着皇后说：“臣妾自然也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与其陛下对臣妾一时新鲜，不如后宫姐妹们都能得了圣宠，将来不论谁落入低谷，都能彼此扶持，有个照应。”
皇后颔首，夸赞道：“若人人都如薛昭仪这样想，本宫也不用常常处理这些风波了。”
薛意安赶紧接住话头，“不瞒皇后娘娘，其实今天陛下上朝之前就说了，凝春湖旁的牡丹开得正好，下朝之后想去看看。臣妾的意思是不如姐妹们一块儿去赏赏花，若是等来了陛下，那地方花香水秀，也能展示展示个人的才艺，不论哪几位妹妹得了陛下的青眼，都能传为一篇佳话呢。”
听了这话，别人不说，周雪音第一个心动，但她又不好抹下面儿来求着薛意安将她带过去，只能坐在椅子上默默饮茶。
好在薛意安又说：“皇后娘娘，不如咱们现在就过去罢？”
皇后唇角含一缕矜持笑意，“本宫就不去了，几位妹妹在陛下面前露个脸便是。”
薛意安劝着，“这怎么能行？凝春湖旁开的是牡丹，与娘娘国色天姿最相衬；何况娘娘若是不去，臣妾们便是到了那里也不敢乱说话，更不知如何陪着陛下赏花。”
坐在后边儿的王美人怯怯开口，“皇后娘娘就当是全了薛昭仪的一片好心，带着嫔妾们去赏赏花吧。”
有她开了个头，周雪音便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薛意安静静等待着，皇后入宫以来，见到霍承渊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然，皇后思索片刻，看起来颇无奈地道：“既如此，本宫就带着你们去看看，只不过国事繁重，陛下面前，大家不要吵闹。”
薛意安带头应着，“是，臣妾记下了。只是皇后娘娘身份贵重，随行宫人颇多，若伤到花丛反而不美，不如大家都只带个贴身随侍的，这样如皇后娘娘所说，陛下来了也不会被咱们吵着。”
皇后赞许道：“薛昭仪思虑周全，本宫只带着春盛即可。”
春盛似乎有些担忧，弓着腰在皇后耳边说了两句，皇后亦轻声回道：“无妨，凝春湖和凤鸣宫很近，不过是去见见陛下，又能有什么危险。”
春盛便不再说话了。
有皇后带头，其他人自然也只带一人随行，大伙儿跟随着皇后，屏息凝神出了凤鸣宫。
薛意安走在贤妃半步之后，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出汗。
她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但这种事儿之前没做过，多少有些紧张。
“阿越。”她用极小的声音说，“待会儿你拉着春盛讲话，让她离皇后远些。其余的不要多问。”
阿越满心疑惑，但她只是对着薛意安使劲点了点头。
凝春湖旁凉风习习，柳枝招摇，沿湖以碎石铺就一条蜿蜒小路，小路旁牡丹开了一片，在宫人们的精心照料下或含苞欲放，或斗色争妍，真真是娇含嫩脸春妆薄，红蘸香绡艳色轻。
妃嫔们素日在宫中甚是无趣，又初入宫闱不敢随意走动，此刻看到如斯盛景，觉着便是见不着陛下，游玩一趟也不亏。
春盛俯身采了一朵首案红奉至皇后手中，皇后拿着轻轻一嗅，笑道：“本宫果然还是最喜牡丹花，生来便端庄大气，这味道也不似别花妖娆。”
薛意安走近她身边，福了福，道：“臣妾从前赏花，只知道世人皆赞牡丹国色，但从未见过真正的国色究竟是什么样子，今儿见了皇后娘娘才知晓，原来倾国倾城是这个意思，可是把一众姐妹都比下去了。”
她甚少奉承人，忽然说一句这样的话，旁人听了都觉得极尽谄媚，周雪音轻哼了一声，捏着帕子扭过身去看其他花朵儿。
皇后诧异之余多少有些自得，“入宫一段时日，薛昭仪倒是会说话了许多，其实在这后宫里，就是要相互扶持照顾，方能走得长远。”
“每日晨昏定省得娘娘教诲，臣妾也学会不少，还望以后能时时聆听。”薛意安与她贴近，好奇问，“娘娘懂花么？臣妾倒是不懂这些。”
皇后高门出身，从小到大赏花宴都不知参加了多少，自然如数家珍。
其他妃嫔们要么是盼着陛下来，要么是想要自得闲适，都没有靠得太近，唯有薛意安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个问题，又夸赞不愧是六宫之主，眼界甚广。
皇后做惯了贵女中最得意的那个，入宫后却屡屡不如意，眼下自认收服了薛意安，多少得了些满足，不免松懈下来。
而春盛被阿越缠着，其余人也都没注意，薛意安引着皇后看花，离那湖边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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