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口角
一套刀法练完，身上也松快许多，薛意安倒在床榻上便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妃嫔们照例齐聚凤鸣宫，薛意安虽得了霍承渊恩准，念及皇后与贤妃虎视眈眈，连续三日不请安太过扎眼，到底还是去了一趟。
皇后瞧见她，笑得温和，“薛昭仪身体不适还来向本宫请安，足见本分，坐吧。”
薛意安只照规矩行了礼，便安然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有了柳容华昨日侍寝，大家的注意力便分散了些，皇后还特特地关照，问：“容华昨日也是侍奉辛苦，若身体不适，可向本宫告假的。”
柳容华是个清冷美人，闻言福了福，漠然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无不适。”
皇后又道：“也不知陛下的封赏何时到，本宫先恭贺容华了。”
“回娘娘话，封赏不会到，嫔妾在陛下眼里，再普通不过。”柳容华甚是直接，“与其之后没有封赏惹诸位笑话，不若嫔妾自己说出来。”
薛意安从来知她性子清傲，却不想竟清傲至此。
不过细细回忆，上一世柳茵侍寝后，好似也没有这样收不住情绪，后来还颇得霍承渊喜爱，一路晋至正二品昭仪，怎么这一世就“再普通不过”了？
偏偏云昭华要火上浇油，掩唇一笑，“这也奇了。”
她的目光扫过薛意安，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妃嫔们都心知肚明。
柳容华微微侧首，“不知云昭华说什么奇了，我只知人与人本就不同，云昭华有什么不解之处，在拿我与谁作比较，大可直说。”
云昭华不过正五品，位份比她低上一级，闻言低头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嘀咕，“嫔妾一时失言，还请容华小主恕罪。”
柳容华冷然道：“有皇后和贤妃二位娘娘在，岂有我来问罪的道理。”
贤妃看了眼皇后，皇后只是低头喝茶，显然是不打算管，便开口道：“大家都是姐妹，何必一言不合便吵起来。柳容华瞧着像是心情不佳，把气撒在云昭华身上，可是昨天服侍陛下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被训斥了？”
“多谢娘娘关心，只是嫔妾与陛下之间的事情，陛下若不说，嫔妾也不会多说一句。”
贤妃见她油盐不进，索性不再搭理，不咸不淡地敲打了一句云昭华，“自然，你也不该含沙射影。”
云昭华委委屈屈地说“嫔妾知错”。
一场口角到了此刻，皇后才道：“好了，多大点事，这才入宫几天，就吵吵闹闹的，真让陛下和太后娘娘知道了，又能有什么好？”
之后又絮絮说了些话，皇后似乎兴致寥寥，放她们回宫去了。
薛意安看到柳容华的样子，似乎侍寝侍得并不开心，心里不免也有把算盘七上八下地打着。
到了云逸宫，她终于下定决心，和阿越耳语了几句。
阿越大吃一惊，问：“娘娘，您这是……这是要做祸国妖妃？”
薛意安瞪她，“怎么说话呢？我只是想看看陛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柳容华性子倨傲，多半因此和陛下闹出什么不愉快，我要与柳容华反着来试试看。”
阿越道：“娘娘也太小心了，奴婢瞧着这后宫里眼下就娘娘最得圣心。”
薛意安摇摇头，“有些事儿不好说，只看再过两日，陛下会不会翻我的牌子。”
毕竟没侍寝、没说上话，只有她知道这个昭仪之位是如何摇摇欲坠。
阿越念叨她杞人忧天，翻捡出来之前绣了一半的红绸肚兜往上面一下又一下地戳着。
接下来两天，霍承渊都没有翻牌子，但据纪婵所说，前朝里风平浪静，各类奏章也有谢太师把着关，陛下并不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进后宫。
“不会是要等着姐姐的绿头牌重新挂上罢？”纪婵眼底有不加遮掩的羡慕，“陛下与姐姐的情分当真厚重。”
薛意安微蹙眉，“情分……”
若论上前世，同生共死，倒是真情深义重，可现在又有什么？
薛意安也摸不准霍承渊的想法。
好容易等到第三日，还未到黄昏时分，宫闱局的大太监就来传信，说今日陛下翻了昭仪娘娘的牌子，还请昭仪娘娘提早准备着。
阿越喜上眉梢，“娘娘您瞧，奴婢说您杞人忧天没错罢，陛下就惦记着您呢。”
薛意安往她身边挪了挪，掩了半边唇，“我先时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了吗？”
阿越也掩唇，但显然十足兴奋，嘴角要咧到耳根去，“早已准备好了，就在娘娘榻前的百宝箱里。而且奴婢还给娘娘另弄了一样东西，娘娘一起带过去吧，保准今儿陛下对娘娘爱不释手。”
薛意安看着她得意的笑容，捂着胸口忧虑，“阿越，你不会把我卖了吧？”
流云殿。
粉彩桃花纹直颈瓶里插着数枝杏花，弥散出淡淡的甜香，朱红的帐子上是瓜瓞连绵的纹路，长长地垂于地面，被褥上一应绣着石榴、蝙蝠等吉祥的图样，繁丽而热闹。
薛意安坐在榻沿，看着上鸾凤软轿前阿越塞给自己的东西，很是惆怅。
先时想好了要争宠，于是便打发阿越去找些穿上后能添上几许妩媚的衣衫，没想到……这些都是什么？！
薄到能直接瞧见如雪肌肤的纱衣，用来蒙面但是旁人又能看清面庞的青纱，一双缀了珠子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穿上去露出一大片脚背的绣鞋，还有……阿越这几天亲手绣的红绸鸳鸯肚兜。
那红绸如水般温滑，两只鸳鸯交颈相亲，当真是缱绻万千，若外面再套上一层薄纱……
这何止是妩媚！便是对上晟京城里最招摇的风月女子也不输！
薛意安觉着，自己就是太相信阿越了。
这种东西宫里虽然会备着，但从来没见哪个主子娘娘主动去要，眼下这张老脸丢尽了不说，待会儿给霍承渊看到，怎么解释？
正愁眉苦脸，流云殿的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薛意安一惊之下，只顾着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被子下塞。
好在这御榻足够大，上面配的被褥也大，东西塞进去再抚一抚，不大看得出来。
薛意安刚把面儿上弄平整，就听见霍承渊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薛意安豁然转身，但万万没想到霍承渊就站在她身后，相隔不过五六寸，整个人便撞了上去。
“啊……”她失声叫道，为免跌倒双手乱抓寻找支撑，正好就抓住了霍承渊的袖子。
而霍承渊本就想把她往回拉，两下一使力，“撕拉”一声，袖子破了。
薛意安终于站定，手里还拿着一片断袖。
现在这情形，似乎比一觉睡过去也好不了多少，薛意安呆了片刻，才福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这袖子实在是意外，臣妾……臣妾回去后问问有没有宫人能补，给陛下补好了再送回来可好？”
“起来吧。还是这样冒失。”霍承渊似一声轻笑，看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不亲自给朕补？”
薛意安谨记不能走柳容华的老路，捏了捏衣角，特特地放柔了嗓音，忸怩道：“臣妾不会……陛下可真是太为难臣妾了……”
霍承渊一时没有说话。
薛意安抬眼看他，不知怎么，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是被自己震住了。
难道她这样的路数也不合霍承渊的胃口？
“意安。”
“陛下。”
两人忽然同时开口，霍承渊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沉声道：“你先说。”
薛意安倒是早早想好了一篇话，这会儿也就说了出来，“那天臣妾太累了，竟然没等到陛下就睡去，实在是不该，好在陛下大人大量不计前嫌，给足臣妾体面，臣妾心里很感激。再就是……”
霍承渊似乎也想说什么，但是看到薛意安一副没讲完的样子，沉沉一笑，“你继续说。”
“再就是臣妾其实没什么本事，针线女红、琴棋书画，一应不会，但臣妾愿意，”她挺直了脊梁，定定地看着霍承渊，“……愿意站在陛下身边，保护着陛下。”
先抛出来这个点儿，将来才能想办法说服霍承渊允她练兵，薛意安对于自己刚才所言，甚是满意。
霍承渊却哑然失笑，“你是女子，朕是男子，不该由朕保护你？”
薛意安摇头，“陛下身边虎狼环伺，反倒是臣妾更加安全。不过臣妾并不是要干政，只是想替陛下分忧。”
霍承渊有些感慨，“原来你早早就看出来了，可笑朕从前还想……罢了。”
薛意安来不及追问，霍承渊已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掌心温热，薛意安恍惚间回到了曾经，很多次他就是这样牵着薛意安的手入眠。
“陛下……”
温温软软的声音，直叫到了霍承渊心里去，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声音微哑，“意安，你相信朕，朕会护你一生。”
薛意安陷进了他的双眸，茫茫然就把心底话说出口，“为什么呢？臣妾比起后宫其他嫔妃……虽然臣妾自认还不错，可其他嫔妃也都是大楚女子里拔尖儿的。”
“因为朕从一开始，就只希望大楚唯有贵妃……”他的手掀开丝绸被，忽然就愣住了，“这是什么？”
薛意安来不及分辨他口中的“贵妃”是什么意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脑子轰然一响。
阿越！阿越准备的那些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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