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次出手
在廊桥上相互认识之后，回夜带着阿凛去了自己的住处。
这边原本有不少农户，很多搬到镇上去了，房子空了出来，附近人很少，安静、却十分荒僻。
阿凛很喜欢她的那柄伞，后来又抢走，握在自己手中。无论她威胁还是求情，都不肯还回来。
这让她不由得想，之前这家伙在桥上抓她的脚，说不定就是为了抢这把伞，那阵忽然刮起的狂风必定是他在搞鬼。
她听师父说，在一些地脉特殊的地方，会长出一些奇特的植物，鬼物得到，可以用来祭炼法器，这些植物十分难得，如果做成伞，再以玄术加持，可供鬼物日间出行，而不会被阳气侵蚀。
她想到了这些，便猜测，阿凛那么在意这把伞，或许没有自己一开始想的那么强。
他不惧烈日，能够仅凭自己的力量在白日里自由出行，但是日光对他仍有损伤。
而那个袭击她的鬼物与阿凛的级数应该差不多，也就是说，烈日也可伤它。
这样想来，白天她倒是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回夜越想越生气，她何时这么憋屈过？伏魔卫道之人，自当行走夜幕之中，黑暗阴诡之处才是战场。
卫国者曾有言：寇可往我亦可往。卫世者岂能安居清明之处？
让那老混蛋巫勖独自去对付那个恶鬼，却叫她回家窝着，绝不可能。
阿凛不是说他能与那东西大战几百回合吗？不是说了会帮她解决问题，助她左右吗？回夜心生一计——引虎驱狼。
她将自己的计划与阿凛说的时候，白衣鬼魂笑笑地看着她，直叫她心底发毛。
“我若助你，你必为我寻人？”
“那……那是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回夜挺起胸膛，看着他的笑，十分不爽，辩道：“你之前都说了，会为我解决问题。”
“前提是，你诚心为我寻人。”说完这话，回夜仿佛听见他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他声音响在她心头，“也罢，我且与你方便，让你见识我之能为。届时，心甘情愿为我做事。”
她扬眉一笑，“好，处理完此事我们就去寻人。你说，去哪里？怎么找？”
“南楚之地，千年神话。”
她手一抖，顿时有些惊诧，“郁家！”
是了，若论对阴冥鬼物的了解，除了远在西南蛮荒之地黎国的御鬼世族巫家，就是号称千年神话的郁家。
南楚立国四百余年，郁家却已传承了上千年，从立国之日起，郁氏家主便世袭楚国国师之位。郁家最出名的，不是捉鬼降魔之术，而是其对天命世道的研习。有传言称，每一任的郁家家主，都是神明转生，通彻天地人鬼之术，能逆生死轮回。郁家是天下第一秘术世家，无人可出其右，家主一人便可敌倾国之师。
她咳嗽了两声，语重心长地道：“像我这样的山野术士，肯定会被神明乱棍打出来。”
郁家可是他们这样的术士心目中的圣地，她当然想去看看，可是郁家真不是一个能够随便接近的地方，更别提阿凛还是一只鬼。
昔年乱世之时，朝政混乱，国师直谏，而楚王无德，曾以皇城禁军围杀郁家。十日之间，五万军队，竟没有一人能够冲破郁府外墙。郁家传承久远，甚至已成为南楚大部分百姓心中的信仰，世间无人敢动。
“皇族去郁家也要先递帖子。”回夜哭丧着小脸，“至于你，就更不要说了。”
阿凛似乎在眺望浮在远山上头的流云缥缈，目光落到了极远的地方，像是已看见了那座远在他国的繁华宅邸，与其中那个号称神明的男人对视。
他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我自有办法。”
顿了顿，他道：“此事且不论。你的伤势还没好完全，法器灵符也要重做一些，暂歇三日，三日后的夜间，我们就去除掉昨夜伤你的恶鬼。”
“嗯。”她应声。说完这番话，他没有立刻隐匿起来，而是看着外面大白的天光，一动不动凝视着苍郁天穹下某个不知名的远方。
她看着他在曦光之中透明到几乎不存在的身影，回忆着响在她心头的那些话，思绪不由飘远——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忘了什么？他和谁生离死别？
……
还没等到三日，就在第二日的傍晚，之前在桥上袭击回夜的恶鬼又来了。
回夜当时正在打坐修行，神思游于方外。
她在小屋周围布置了阵法，也设下了检测鬼气的道符，如果受到袭击，会在第一时间得知，从而做出应对。
可是，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恶鬼竟然绕过了她所有的布置。
回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到攻击的，一开始，她如同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还在小时候居住的山林里。
翠竹和碧树沿着山的轮廓，层层生长延展到了天尽头，绿意侵染了整个天地，她握着剑，站在竹屋门前的小院子中间，她的脚下，是浓稠的血泊，身后残阳亦如血，天地猩红一片。
竹屋上有几缕轻烟飘荡，像是有人生了火在做饭。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真的以为自己已斩尽妖邪，度尽千山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此时看见炊烟，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父回来了！
她抬脚走出血泊，几乎是飞奔进竹屋，眼里不争气地掉下泪来。
青衣温雅的男子正在散筷，陈旧的屋子与昏黄的夕光同他格格不入，显得他像个浮在画卷之外的看客。叶朔看见她，笑道：“小夜，过来吃饭了。”
回夜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桌边，怎么坐下的，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捧着叶朔盛给她的米饭。
“饿坏了吧。”叶朔仍是笑道。
回夜捡起筷子，就要往嘴里扒饭，忽然，一滴红色液体落到白饭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她睁大眼，立刻放下碗筷，抬手抹了下鼻子，又流鼻血了！
回夜立刻扭头看一旁的叶朔，茫然道：“师父，我没有用那个力量，它早就被封印了。”
“快吃吧。”叶朔似是未闻，笑吟吟地捧起碗筷。
回夜的头忽然刺痛起来，视线也模糊掉了，看不清面前之人的容颜。叶朔走到她身边，拿起碗筷递给她，坚定不容置疑。
恍惚间，她听到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却不是叶朔的语气和声调，会是谁呢？她头痛欲裂，一把打开了叶朔的手，碗筷掉在地上。
面前的师父有些不高兴，回夜却无力做他想。
“回夜，睁眼！”
她什么也看不见，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有细碎的铃声不停地响，像在很远的地方，又像就在她的身边。
“回夜……”她又听见了那个声音，夹杂着絮絮响动的铃声，好吵啊！
她心中浮现一道白色的身影，像是天光，瞬间割裂了无边黑暗。
借着这一线光明，回夜的神思顿时回归。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屋外，在她身后，她走过的地方，地上是一个个红色的脚印，仿佛她从血泊中走出。
她刹那间明白过来，之前的恶鬼，又来找她麻烦了。
她很快摆脱控制，却浑身乏力，立刻瘫软在地上。
要不是阿凛发现得早，从它的幻境之中唤回她的神思，她的下场肯定很惨。
她从幻境中醒来，正好看见阿凛和一团灰黑色雾气在斗法，天际黑云涌动，几欲压顶而下，而在远山头上，残阳似血浓艳，妖异慑人，她租住的地方飞沙走石，场面十分壮观，一派末世之景。
阿凛握着青竹的纸伞悬在虚空中，右手捏法诀，他周身飘动着纯银的流光，结成一个法罩。
黑色雾气游走在他身边，速度快而灵敏，带着恐怖的力量，却无法越过流光攻击到他。
回夜艰难地支起上半身，看到自己身边也有许多银色流光，比他身边的要明亮不少。也有不少黑雾在攻击她，不过保护她的法罩十分强劲，那些东西连靠近她身边都做不到。确实如他所言，他非常强大。
浓重的黑雾盘旋在空中，从里面传出阴惨惨的笑声，直听得人心底发毛，回夜使不上力气，只能倒在一边干着急，看着阿凛步步为营，与它斗法。
那恶鬼太在意回夜了，几度想越过阿凛，直接劫走她。但是阿凛手中法诀挥洒自如，银光流水一般汤汤不绝，将她护得严严实实。争斗半晌无果，黑雾急躁冒进，强攻阿凛，正中他的下怀，他抛开手中青竹伞，双手结印，接引银光凝聚成刀剑，穿透黑色的雾气。
那雾气闪转腾挪，十分灵活，本来他们谁也无法实质性地攻击到对方，但是就在阿凛扔伞的那一刻，空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它没有躲过，硬生生受了他一击。
从黑雾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之后，恶鬼迅速退去。
“她是我的……祭品。”临走前，回夜听到它恶毒的低语。
阿凛看着天象慢慢恢复，接回从天而降的青竹伞，撑着伞缓步走向回夜，若有所思道：“它受了我一击，这两天不会再来了，我们必须得去解决这件事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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