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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松口


沐菀哀伤的神情深深印刻在沈郡心上,带着几分磨人的狠戾,击溃了他前半生所有的冷漠。

        他的心绪头一次为了别人的喜怒而触动,哀伤于她的眼泪,怜悯于她的无助。在她哀求的眼神中,他的血液里好似涌动着一股血气,胸膛里好似藏了一只兽,压制了数年的凶戾好似要喷薄而出。

        他没有过问过她的过往,是给那个精致秀气的小闺秀留余地,亦是给他留出冷静的机会。

        他从未放纵过自己的情绪,更不愿与一个与他的世界有天壤之别的姑娘有过多牵扯。这些箴言是他早便铭记于心,要用余生去坚守的。然而自从在山洞里瞧见她落魄可怜的模样,他便已经失守了,那时他尚可以快刀斩乱麻,断掉不必要的情思,可到了青州,与她朝夕相处,他心里筑起的高墙已然岌岌可危了,他自己也说不准,再相处下去,他是否会主动迈出那一步。

        他每日周旋在朝堂的一滩浑水中,靠着出生入死的功劳艰难立命。偶尔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说这样狠戾的作风下是存不了几分人性。他只是哂笑,直到连顾离与何青在他面前也战战兢兢的那刻起,他才晓得,原来在旁人眼中,他早已是无悲无喜的怪物。

        他的一生无趣、寡淡,除了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界,带来点稀薄的兴奋感,便再也没有快意了。

        沐菀在他的世界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这个纤细美貌的小姑娘尽管眼睛里藏了忌惮,可每回与他说话时,没有一次不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着的情绪坦诚而真挚,丝毫不作伪。

        他能看出这小姑娘每次打定了主意要在他面前从容得体,可每次说不了几句,她脸上的喜怒便很明显了。

        无所顾忌的在他面前展露喜怒的人太少了,所以沐菀显得那么可贵。可贵到他宁愿压制着自己的感情,作出冷淡无情的模样,也要投桃报李,给这姑娘留几分清白。

        可沐府里的阴私超出了他的预想,他不敢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姑娘这么轻而易举的还回去。

        顾离听到沈郡问自己沐府之事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从沈郡那冷淡的眉目中看出几分躁意时才恍若梦醒的翻出京里兄弟打探出来的信件。

        沈郡翻看时,顾离也在他身边,借着余光也领略了一遍沐风待养女的宠溺。

        “头儿,这沐风被战功冲晕了脑袋。他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不想着圣上的疑虑,上赶着结交傅家,难道就一点也不忧心被人扣上谋反的帽子?”

        沐家战功赫赫,威重一方,傅家百年世家,又是外戚,朝中近半数文臣皆是傅家党羽。这两家若真结了亲,沐家的兵权加上傅家在文臣与百姓中的声名,足以搅动朝堂。

        “不过是因为养女的一句戏言,他便真的头脑发热,为那苏敏敏谋划起来,整日忙的脚不沾地。若不是苏敏敏与其生父眉眼相似,我还以为她是沐风流落在外的血脉。”

        顾离的目光落在信件上,瞧着那触目惊心的字,忍不住唏嘘。难怪沐菀一个金尊玉贵的姑娘流落在青州近月余,沐府居然不闻不问,原来沐府这声名远扬的沐将军竟是个没主见的软货。

        “头儿,您可不能松口将沐丫头送回去啊。沐风这般昏聩,被一个女子糊弄的团团转,刚回了京,便敢与长嫂顶撞,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沐菀若是回了京,还不得被那苏敏敏母女算计的连骨头渣也不剩了。”

        “尤其沐丫头身子骨不好,便是没什么阴谋算计,整日瞧着苏敏敏阴阳怪气也够受磋磨了。”

        “头儿,那沐家人若是寻过来,咱们不如先将沐丫头藏起来。”

        沈郡心神微定,瞧着不断为沐菀说好话的顾离,冷声道:“你倒是会为她操心。”

        “哪能呢?头儿,我这可是为了你!沐菀那丫头虽然有些小性子,待您却是真心的。我这不担心没了沐丫头在跟前,您不适应么?”顾离卖乖道。

        他察觉出头儿待沐菀的态度变了,虽然不知头儿为沐菀能做到何种地步,但他从心里替沐菀松了一口气。沐菀这种心性纯良的姑娘不该卷入阴谋的泥潭中,她本就该在众人的宠爱与保护下光鲜亮丽。

        却说沐菀从酒楼回去之后便一直失魂落魄,碧云见状连自己心心念的桂花汤也不想着喝了,在沐菀身边小心翼翼的安慰她。

        沐菀心中本就没有底,这会儿见到碧云撑着孕肚,还小心翼翼的逗自己开心,不知怎么她的眼眶发酸的厉害。

        若是回了京城,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碧云了吧。伯娘们派了人过来,却没有递来一封信,足见心里积了不少怨气。以伯娘们严厉古板的性子,她被带回沐府的那一刻起,便会被以保护之名,被禁足在府上。

        伯娘们之前也已经说过她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必会压住她流落青州的消息,开始张罗她的亲事。

        她早先便听伯娘们商量过她的亲事,这一切都只看爹爹的态度。若爹爹回了京,对她依旧不闻不问,她们便会尽早为她相看如意郎君,好在爹爹真正调任回京之前,为她寻觅一个好出路。

        伯娘们期待过父慈子孝的场面,却也早已做好了最差打算。

        沐菀还记得自己听说她们的打算之后,埋在被中掉了一夜的眼泪。她觉得自己就像无所依存的浮萍,眼下虽然住在雕梁画栋的将军府,身边有伯娘、兄长爱护,可一切都是虚幻的。

        她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爹爹的喜怒之上,只要爹爹不喜,她便要离开生活了十余年的将军府,嫁给一个和她并无情谊的夫君,在别人的府上,相夫教子,打理家事,仰仗夫君而生,连那点仅存的安心也好日夜忧心夫君是否纳妾。

        从来没人问过她心中的想法,她只能乖巧懂事,压下所有翻飞的心思,好也罢、坏也罢,只能任凭摆布。

        “菀菀,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谁让你不开心了?你若实在无趣,咱们去大太太房里瞧瞧去。方才我听有人传信,大太太似乎与莲枝闹起来了。”

        碧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说风便是雨,见沐菀没有吃饭的胃口,索性拉了沐菀到大太太房中凑热闹。她是个极为简单坦率之人,莲枝算是她的敌人,只要敌人不快,她心中便会快意几分。

        她们来的极为凑巧,周老爷亦被扯入了这场大战,这会儿大太太占了上风,正插着腰,一脸痛心的指着莲枝,“老爷,算我眼拙,这莲枝心肠歹毒,竟然在这香炉中下了伤神的药,让我整日被梦魇所扰。她心中藏着这般阴狠的心思,咱们府上怎能容她?”

        周老爷心不在焉,似乎不愿跟府上的一群莺莺燕燕多呆,冷淡的回道:“府上之事向来由你做主,你愿意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只是一点,莲枝也算跟了我一场,好歹要留些体面。”

        “老爷!”莲枝不敢置信,“我是被冤枉的。”

        她怎么也没有预料过前几日还对自己嘘寒问暖的男人怎么这么快变了心。周老爷之前给她的纵容,让她如沐春风,她已经笃定自己日后会一个光明的前程,毕竟大太太年老色衰,为人又小肚鸡肠,而她年轻貌美,性子又体贴,迟早有一日会将大太太踩到脚下。

        她好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浇灭了她所有的自以为是。

        “老爷,我是被冤枉的,难道您忘了,您说过最喜欢我弹的琵琶,说要听过我弹一辈子的啊。”

        周老爷这几日被金矿被查之事弄的手忙脚乱,哪有心思风花雪月,这会儿见莲枝如此不懂事,竟然将私下里的甜言蜜语拿出来说更是恼了,他心一沉,狠狠踹开莲枝,“你这个疯妇,大太太掌管府上之事已经数十年,你不敬她便罢了,还敢下药害她,难怪我这几日诸事不顺,没准就是被你这个晦气的玩意害的。”

        大太太趁机落井下石,“还是老爷英明,您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莲枝本来就是因为家破人亡才来府上做事的。”

        周老爷闻言一愣,瞧着莲枝哭哭啼啼的模样,便更觉得晦气,“府上气运竟是被你妨着了,来人,将这毒妇重打五十大板,丢到乱葬岗去。”

        周老爷发了令,便离开了大太太的院子,莲枝六神无主的趴在地上,瞧上去似乎被人抽筋扒皮了一般,大太太处置了一个敌人正神清气爽,还有心思邀碧云坐下品茶。

        沐菀却被周老爷的绝情狠狠吓到了,碧云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她本以为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毛病,却没想到竟被落得这般要命的结果。

        周子然不知从哪鬼混回来,身上带着些脂粉香,见碧云脸色煞白,连忙好声好气的搂着自己的小祖宗回了自己的院里。

        沐菀还被周老爷的杖毙吓的浑身发抖,她原以为莲枝已然为了找好了出路,哪知女子的命竟如此薄,前几日描眉唱曲,到如今变成了棍下亡魂。

        沐菀茫然,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她浑浑噩噩的走着,等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沈郡的院中茫然的补着衣裳。

        衣裳已经补了大半,她手中的针线还在不断翻飞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从对未来的恐惧中脱身出来。

        “这衣裳以后不用补了。”

        沐菀回了神,不知怎么垂了几滴泪,是啊,伯娘们已经找来了,她很快就要回府了,自然不用再替沈郡做这些杂物了。

        沈郡心里一紧,知道沐菀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从沐菀手中取下针线,掏出几张□□,在沐菀跟前穿针引线。

        “瞧仔细了,你这几日缝补衣物,也算是将手练的很精巧了,制□□顶要紧的就是手要巧。”

        沐菀脸上还挂着泪,心绪有些低落,然而在沈郡刻意放柔的声线中,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了。

        她好奇的看着那张□□从粗糙变的栩栩如生,仿佛忘记了所有的恐惧与担忧。

        待到自己磕磕绊绊也做出一张□□时,她好奇的戳了几下,脸上不由的带了几分向往,若是戴上这□□便真的能抛开过往的一切就好了。

        “多谢你。”沐菀擦干了眼泪,“沈大人,你是个重诺之人,你放心,你教我的易容之术,我一定会保密,绝不叫旁人偷学了去。”

        “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你,也帮不上你分毫,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给你添麻烦。你放心,等伯母的人来了,我就乖乖回去,不让你费半点心。”

        沐菀做出保证之时,心里仿佛被虫子啃噬一般,痛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剩下这几日,我会好好与碧云还有周婶道别,便不来扰乱你了。”

        沐菀说完此句,便要狼狈的转身离开了,只是还没来得迈出第一步,手腕子便被人攥住了。

        她的手里多了一块令牌。

        “不是日后回京想去菱卫?这几日乖乖呆着,不要胡思乱想,多练练易容之术,菱卫里都藏龙卧虎,你若太寻常了些,进了菱卫,是要给我丢面子的。”

        “沈大人,你,你这是?”

        “怎么?不想要啊,你怕庆卫与菱卫名声不好,污了你沐大小姐的名声啊。”

        “没有。”沐菀赶忙摇头,她太惊喜了,以致于忘了面前这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轻轻的环抱住沈郡,仰慕而感激的道:“我就知道,沈大人,你对我而言,是个难得的好人。”

        沈郡身子僵了大半,垂眸看去,他能看见沐菀那瘦的仿佛合掌一握便能掐住的腰肢,只瞧了一眼,他便心也乱了。

        他此刻无比认同顾离那句酸唧唧的话,沐菀这种纯良的姑娘当真就是冬日的晨曦,温暖而明亮,叫人恨不得溺死在这片温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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