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弟乘海风去
等一切重归平静，尨羽看向正在沙滩上奔跑的四弟，他好像并没有被身边发生的事情所干扰，欢呼着、跳跃着，胸前的海星饰品一跳一跳地，在彩霞中被镀上了一层好看的颜色。
尨羽第一次看到四弟，还是在一千多年前，那时他刚回方壶，但发生了一件大事，于是方壶被戒严，他和白术匆匆忙忙转移到瀛洲，跟着白术吟诗、作画、弹琴，看风景。
瀛洲有金峦之观，饰以众环，直上干云。东边渊洞里的色斑鱼有千丈之长，鼻端有角，鼓舞群戏，喷水为云，云有五色，如庆云之丽，无以复加；西边的影木树，日间看去都像是众星闪烁，浪漫繁华，充满梦幻，它一万年结一次果，果实的外形像西瓜，青皮黑瓤，据说吃了之后骨头会变轻，更易于飞翔，树顶像华盖，可以很好的遮风避雨。
影木树上栖窝的藏珠鸟，像凤凰一般美丽，身子的羽毛为绀色的，而翅膀又是红色的，一旦鸣翔，便吐出数斗珠子，用来装饰仙裳，轻盈且光辉可耀日月。
尨羽和白术在影木树林旁建了一座金色小楼宇，闲来无事便坐在楼台上，看海水激荡，看白云苍茫。忆往昔，想未来。
有时候，也会信步走到山顶。山上有嗅石兽，状如麒麟，不食生卉，不饮浊水，随便一闻便知道石头里有没有金玉，璞玉金石，轻轻一吹，便崩开了，粲然发光，成了随时可用的真正的金玉，简直就是天然的金玉锻造机。
但尨羽最爱去玉澧泉买醉，泉水像酒一般甘美凛冽，饮之数升，便会醉倒，因为能令人长生，日常也有神兽把守。玉澧泉边有芸苗，长的像菖蒲一样，食叶则醉，饵根则醒。但他每次醉去之前，都会交待白术，不要强行让他醒来。
白术也不多说什么，每每他醉倒了，不管多久，他都只是默默照顾着他。
瀛洲之前有过仙人，仙尊离开后为保护夫人都去了蓬莱，天帝便派了四大神兽来把守。小龙遣散四兽，每天闲亭信步、侍花弄草、逗鱼遛鸡，看大海翻腾、云卷云舒、气象万千。
一百年过去，方壶的龙场里失踪的龙们始终都没有再出现，即便天帝派出天神去寻也没有踪影，众仙看并无其它大事发生，三山暂时放松戒严。
这天，瀛洲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便是尨羽的四弟。
小四已经长成了人间七八岁男童的模样，每天由小仙们带着到处乱窜。听闻在海底天上共被流放了一万多年的三哥回来，本是无比激动立马要来相见的，无奈一耽搁就是一百年，戒严一消，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
到底是兄弟情深，小四跟三哥一见如故，此后便经常飞来瀛洲，缠着尨羽带他上天入地各种疯玩。
尨羽自出生以来便少跟家人接触，到目前为止陪伴时间最长的两个伴，一条小鱼，一只小鸟，也都已不知消失在了何方。现在又守在这么一座山上，虽有那么多的仙草仙兽，却都无比安静，要不是能撼动宇宙中的各种星体，他的生活还真是无声无色。
小四还真是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虽然也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他虽没动天的本领，但却年幼，不知天高地厚，整天翻江倒海逗弄小鱼小虾，搅得海里的鱼虾蟹贝们全都不得安宁，动不动就联合起来到瀛洲脚下聚众抗议，让作为岛主的白羽帮他们主持公道。
尨羽每天都得抽出时间去帮他善后，有时看弟弟闹得太凶，是觉得需要好好管教一下，可他除了捉弄并没有真的伤害到哪只鱼虾，实在不忍心拂了他的乐趣，但又不能不给这些小家伙一点交代，于是挥挥手，答应送他们一些仙草才算作罢。
如此一来，小鱼小虾们也有了足够的条件修炼，据说有的后来还成为了海上方士神仙，虽然只是被凡人所封，但比起凡人几十年的寿命，能活几百上千年也确实算得上神仙。
只是小四看三哥为了他闯的祸，不惜将自己要守卫的仙草主动送出，低着头不敢看他，尨羽却并不在意，觉得小弟的快乐和纯真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他的惭愧转瞬而逝，没过多久，又给尨羽捅了个大篓子——竟然私自跑到方壶上把通霞台上的一块照石打破了。
尨羽看他无法无天，联想起龙场失踪之事，不仅心里一凉：“小四，我问你，一百年前你可曾到过方壶？那些龙失踪的事情，你可知晓？”
小四听说，赶紧摇头摆手的极力否认，神色却是慌慌张张：“三哥，你可不能怀疑我，我那天只是听说你回来，找你没找到而已。”
“这么说，你那天真的来过方壶？”尨羽脸都白了。
小四怔了一下，想否认却来不及了，刚才是他自己承认来过的，一时无措，便只是紧张地摆着手，“三哥，我没有，真的没有动他们。”
“那你能不能告诉三哥，你那天都看到了什么？”
“我、只是、只是看到有条大白龙伏在他们中间，后来飞走了，其它龙也就跟着走了。”小四低着头，都不敢正眼看他。
“它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小四摇了摇头：“我正想去阻止他们，但是其中有一条龙把我也抓了起来，那条大白龙甩了他一下，它才把我放下来的，然后我就睡着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
“那龙场总共有多少龙？”
“也就，几百条吧。”小四依然是小心翼翼。
尨羽思考了一下，交代小四：“以后给我老实一点，别再给我闯出什么祸端。”
小四赶紧拼命点头，鸡啄米似的。此后果然收敛了很多，但海滩依旧是他的最爱。
他每天在沙滩上飞跑狂奔，对着大海又笑又叫，头上的抹额一跳一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有时也会潜入海底捉鱼虾，但最多也只是友好地和他们玩耍，不再乱搞恶作剧。
海滩玩够了，便回蓬莱到母上那撒娇，到仙众那捣乱，碰到仙花异草便带一些给小龙，缠着他给自己讲他消失这些年来遇到的各种奇闻，拽着他让他教自己掌握日月星辰的种种。可惜他总也和月亮星星们处不好关系，怎么也无法令星星不眨眼，或者坐月亮船上让月亮摇着他荡啊荡的，好在他志不在此，有机会接近逗弄他们就行，于是就这样迎着太阳，长成了像风一样的少年。
有一天，他气喘吁吁地从外边跑了回来，急冲冲地嚷道：“三哥、不，不好了，有人类的船只正在往我们这边开，好像对路熟的很，再不阻止的话，他们就要闯过来了。”
说完，使劲一推，瀛洲便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他们撞去。
白羽没想到小四会有这般力气，但现在不是拼傻力的时候，心里一急，随手一挥，瀛洲便硬生生退了回来，出于惯性，脱去一道投影，浮现在了那群凡人眼前。
有人无意中看到了，兴高采烈地指给其他人看，一帮人开心地欢呼，划起船更有劲了。好不容易开到山跟前，却愕然发现，这仙山哪里是在云之中？分明是在海之下，还隐隐约约像是倒影。他们傻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这山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老天跟他们开的一个玩笑。在这滞留多日，实在没机会靠近，最后只得悻悻离开了。
但从此，人间开始流传说仙山是真实存在的，也因此吸引了一批又一批向往仙界、追求长生的人间王侯和海上方士孜孜不倦的追寻。
尨羽有的没的想着和四弟有关的往事，四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奔跑，站在岸边望着坐在悬崖边看他玩乐的三哥，傻呵呵地笑，尨羽向他招手，“回来吧，再不上来天都黑了。”
四弟点点头，正准备上来。
突然，一阵龙卷风刮来，海面上霎时蹿起一股三丈多高、像龙一样的螺旋形巨浪，四弟停了下来，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奇地看着那个奇观，可巨浪像是没有要消失的意思，时而狂风怒吼、时而翩翩起舞，像是在对着小四进行一场精彩的表演。
不知是觉得好玩，还是从中看到了什么，小四竟然真的不顾一切朝着那巨浪奔去，尨羽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被巨浪吞噬，海面上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尨羽心里一惊，第一时间跳向漩涡快要消失的地方。可是，四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在海里游了大半天，始终没看到他的影子，“四弟、四弟……”他一边游一边用腹部发出声音大喊着，可是，并没有四弟的回音。
许久之后，一阵优美动听的歌声从远处传来，尨羽的动作慢了下来——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太能引起回忆了。
说熟悉，其实也不太恰当，因为他其实只听到过一次，还是在差不多两万年以前，那时候，他还和哚哚在一起每天无忧无虑地到处遨游呢。只是，那时候完全没有听懂的歌词，现在竟然无师自通了——
杏林里，泉水边
你我约下生死伴
我在原处守望你，
而你何乡在寻觅？
杏花飘、思念飞
水里荷花并蒂开
年年月月守候你，
而你何时始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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