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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特别


好乱。

        林南瓷想。

        护士焦急的推着车往前走,轮子滚动然后抢救室门开,玻璃瓶子碰撞,针头刺入血管,冰凉的手术刀穿过心脏。

        为什么要救我呢,有那么一瞬间,他想。

        救不活的。

        好似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人都能模模糊糊幻化出好几个重影,仪器的滴滴声响,手脚都冰凉,睡着睡着正要投胎突然梦到了阎王一拍惊堂木说像他这样的白送给他都不要,又恶狠狠把他赶了上来。

        于是他就还活着。

        林南瓷眯着眼,抬头看又是熟悉的雪白天花板,蓝色的窗帘遮住厚重的窗子外的云,楼道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顺着门缝和小笼包的味道一块飘到病房里来。

        楼梯口就传来一阵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哒哒声,女人穿着一身蕾丝长裙,披着雪白毛绒绒的坎肩,妆容精致,手里却拎着个木质食盒。小笼包的香气就从那里面传出来。

        她把食盒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面上,眉目写满了担忧跟男孩聊天。

        “听医生说你今天又发病了一次,再不行的话我们去国外治疗吧……”

        “妈,”林南瓷打断她的话,从盒里夹了个小笼包来吃:“病在我自己身上,我自己有数,医生说我把刀口养好了下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这么快,”女人坐在她对面,跟他聊天的同时手机一直在响,她就一边回答:“不再养养了?”

        一边又转身出去接电话。

        病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静悄悄的,小笼包都变的似乎有些凉,难以入口,难以下咽,粥很清淡,一看就是熬煮了好久,几乎都不需要怎么吞咽。

        林南瓷一口一口吃着,眼里却没什么色彩,在眸子上方流动着云彩遮住太阳留下的影子。

        时间过得很慢,女人才出去几分钟又回来了,带着抱歉跟他说:“小瓷你慢慢吃,妈妈公司出了点事可能今晚上不能陪你了。”

        “嗯,好。”他听见自己说:“我没事。”

        他早就习惯了。

        从他记事起,这个病就跟着他,好像也不是心脏的问题,各种检查也做了,ct也拍了,愣是没检查出什么结果来,原本应该一直是放养的状态,直到上了高二开始折腾人。

        一次病发,次次病发。

        他把粥碗放回柜子上,又慢慢伸手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缓慢的说:“你啊,你怎么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安静了呢。”

        但他恍然又想起来之前的日子,一个人安静的待在阁楼窗子边的小角落里,就着灼热的太阳看下面空旷场地上一群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打打闹闹。

        傍晚的时候就背着书包,被他们爸妈牵着,一蹦一跳的回家,说些好玩的事情,影子拉的好长。他看过太多这样的傍晚,也忍耐过了很长时间的孤独。

        直到现在,他仍旧是孤单的。

        林南瓷下了床,瞄了一眼墙上挂的圆钟,五点四十八,冬天的天总是黑的很早,今年尤其是,还没到六点,天就阴沉沉的压下来,但总是待在病房里似乎也不太好,主治医生都说让他多出去走走。

        十二月底的冬天已经开始下雪了。

        医院天台落了一层薄雪,楼梯间有人上来,脚步放得很轻,棉质拖鞋发不出很大的声响,林南瓷穿着医院发的那身病号服,又在外面罩了个厚重的外套。

        他其实并不怕冷。

        两年的治疗早就把他的感知麻痹了。

        但上来这一路免不了有人看着,穿着单衣的自己有很大可能会被当成神经病,虽然这种天气去天台看雪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林南瓷叹了口气。

        等到站在楼梯口,要拿钥匙去开门时才发现,门锁被人打开了。

        啊有人,他想。但他仍旧想看看雪。

        推开厚重的铁门,铁链随着门被拖行,在雪地里划出一道轨迹,刚打开他就愣了愣,天台已经有人在了,这人穿了一身黑,看起来年纪不大,原本正趴在栏杆上,听到声响又回过头来看他。

        这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有种散漫的感觉,林南瓷愣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后他又从对方的视线下脱离开,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待着。

        两个人对视两眼,又各自移开了目光,谁也没有说话,雪地里本就掩埋声音,此刻更是安静。

        林南瓷的目光转向楼下那块小花坛,花坛种着万年青此刻也被铺了层薄雪,细碎的雪花纷纷攘攘,遮住了整个城市的喧闹,映着一闪一闪昏黄的路灯,造出一幅绝美的雪景来。

        他的目光转来转去,又无意中转到这位男生的身上,这人好像是在看雪,又好像没有,瞳孔漆黑无波,似乎满天飞舞的雪花都入不了他的眼。

        林南瓷看了两眼,觉得不礼貌就没再看。

        直到天色黑到看不清什么东西,林南瓷都要下去了,这男生还没有动。

        看起来不像病人,是病人家属吧。他想。

        他就一边想着一边还是犹豫着说了句再见。

        男生明显的一愣,似是没有想到林南瓷会和他说话,很快又点点头,看着林南瓷的身影消失在黢黑的楼梯口,隔了一道厚重的雪影。

        雪连着下了好几天,天台那块不知道是谁提议搭了个玻璃的简易小房子,里面开着暖气,甚至搬了几朵花过来,扮成一个小花房。

        林南瓷午后吃过饭,听来换药的护工跟他说起来这件事,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脑海中却浮现了那个男生的影子,这是他这几天里,见的除却医生护士和探视的家属外唯一一个别人。

        但事情赶得不巧。

        他妈妈过来了,今天终于没有再下雪,阳光久违的温暖灼人。林岑溪看起来像是刚从公司出来,带着满身的风尘,穿着一身干练的银灰色西装,整个人像一颗耀眼的明珠。

        就像当初一样。

        她是在林西瓷准备下床走走的时候过来的,一开门就碰见了,脸上的表情从惊奇变得温和起来,跟着他一块去了楼下,沿着花坛边一点点走。

        花坛的万年青覆盖一层薄雪,呼吸的时候都带着股干净冷冽的气息。

        “慢一点,别走太快。”林岑溪本来想扶着他走,被他拒绝了。

        “我又不是瘫痪了刚学会走路,妈,我没事的。”

        林女士就跟在他后面,看着自己不过才十七岁,还未成年的孩子沿着花坛边走走停停。她看着看着,看见地上颜色浅薄,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影子,就觉得眼睛一酸。

        “还有三个星期要出院了,阿瓷,我给你找了之前的家教,进度在高三应该能跟上吧?”

        林西瓷说都行都可以。

        随后就没再说话。

        林岑溪看着他已经略显身形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感慨,十七岁的男孩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她从来不知道,但也应该是活泼的朝气的,兴许还会捣蛋一点,着急了会骂人。

        但她面前的这个十七岁男孩从小要懂事的多。

        在别的小孩哭闹着不想上学的年纪,林南瓷只会抱着书包坐在角落里,他似乎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上学要哭,他没有那种离开亲人步入未知世界的恐惧,当时林岑溪还觉得这样挺好,后来只觉得不安。

        他们在楼下逛了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中途林女士穿高跟鞋的很累找了个长椅歇了会,再找到林南瓷时,他正跟另一个男孩在树荫底下说话。

        男生身形挺拔,像一颗小白杨,不太喜欢笑,刘海有些长浅浅遮住一部分眉眼,看起来像是刚打完电话,整个人都拢在树的阴影下。

        林岑溪没出声。

        她虽然疑惑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认识这样一个男孩,一方面却也没有出声打扰他们。

        林南瓷发誓自己真的是碰巧赶上,又碰巧遇上江北绪打电话听了个全过程。他不是故意去听的,看到江北绪在打电话的那一瞬其实是想走远点,等到人打完了才回来的。

        但从电话里传出来的粗鄙的谩骂声还是让他生生停下脚步。

        他叫江北绪。

        刚刚从电话里听见的,对方谩骂的全名。

        为什么不反驳,他想问,又觉得没资格问出口,那是他听过的,世界上最难听的话,要有多大的恶意才会对一个十七八的少年说出那些,不堪的,令人难过的话来。

        江北绪挂了电话,盯了会脚下未融化的积雪缓了一会,才发觉自己身边有个人。

        林南瓷被他看的发毛,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说:“我叫林南瓷。”

        对方点点头,冷淡的回了他个名字。

        “江北绪。”

        “我知道,我刚刚路过不小心听到了,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他道。

        这男生比他高半个头,对视时林南瓷总要抬头去看他,江北绪垂着眸子看向他的眼,此刻林南瓷的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不解。

        “怎么?”江北绪问。

        “他们那样骂你,你,不生气?”

        林南瓷听见面前人轻笑了一声,很淡的一声,都不确定是不是在笑,亦或是嘲讽的嗤笑。

        “你为什么要关心一个陌生人生不生气?”

        “我们不算陌生人,”林南瓷煞有其事跟他讲:“我们几天前还在天台见过。”

        “那也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见过一面就不算陌生人了。”林南瓷掰着手指:“我们今天也遇到了,我们还说了好几句话,所以我们已经是熟人了。”

        江北绪又笑了一声,似乎是没想到林南瓷能在这种小问题上跟他扯半天,随后他懒懒散散的靠着树干,算是默认了林南瓷的说法。

        冬天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云,今天出了太阳,也难得有了那么几片云,以极慢的速度的行走着,一点一点遮住日光。

        “你真的不生气?”

        林南瓷问。

        “我不生气,”江北绪回答他,没忍住又说:“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我真的是他口中那种人……”

        “那你是吗?”林南瓷打断他的话,拿一双近乎澄澈的眼睛盯着他,又接了一句:“我觉得不是。”

        江北绪一顿,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出来话。

        “你看吧,你不是,我看人的直觉一向很准。”看出来他的犹豫,林南瓷就笑起来,他笑的时候脸颊有两个酒窝,配着眼下的小痣,看起来明艳又动人。

        江北绪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又兀自盯着灰蒙蒙的天,在脑海里反复念了几遍林南瓷这个名字,念久了总有一种熟悉感,就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林南瓷跟他聊了会,听见后面有高跟鞋的哒哒声传过来,就跟江北绪说再见,转身就融进一片白雪里。

        走过一段路,要转弯了,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不大。

        “林南瓷,”他听见江北绪在后面喊他:“晚上去看雪吧,我等你。”

        我请你看花。

        他在心里说。

        花吗?林南瓷一步步往前走着,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响,他想,在大雪里盛开的花,该是什么样的呢。

        大抵是自由的,热烈的。

        林岑溪见他回来倒是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一块往楼上走,阶梯层层旋转,终于到了第四楼,终于又回到那一间雪白的病房,但大抵人有了期待,就总会忍不住去想。

        林南瓷看这间没什么生气的病房也顺眼了许多,甚至晚上多吃了一碗粥。他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倒是把林女士震惊了一番,要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从来不会去添第二碗饭。

        更何况粥这种天天喝都快要腻了的东西。

        一个人的出现可以改变好多东西。

        林岑溪收拾着碗筷,忽然又瞥到林南瓷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她一怔又若无其事的收拾起来,把食盒的盖子盖好,思绪却又飘回到好几年前。

        林南瓷从小就不怎么爱笑。

        尤其是病开始折腾的这两年,兴许是长久的闷在医院病房和楼道里,也兴许是这种生活太过枯燥,太过乏味,林岑溪就很少见他笑了。

        有好几次她看见林南瓷站在窗户边,去看楼底下的小孩。那种目光,兴许是羡慕吧,她只知道,那样的背影,看一眼都觉得心酸。

        因为工作的原因,她没办法像普通的父母亲人那样陪在林南瓷身边,只能尽自己所能的提供足够的物质条件,但好在,林南瓷仍旧一步一步长大了,没有长歪,懂事,听话。

        唯一的缺点似乎可能是不爱说话。

        但这算不上缺点。

        冬夜的温度降下来,竟然又开始飘起雪来。这个冬天总是下雪。

        林南瓷记着那个天台看雪的邀约,天色刚刚黑就往楼上走,脚步声一如既往的轻,江北绪正看手机,听到声响抬头,最先入眼的却是一双毛绒绒的拖鞋。

        没穿袜子。

        病号服宽大,露出来的一截脚踝被冻得有些泛红。

        再往上走,他对上一双会发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眨了两下,江北绪把手机按灭了。

        原本散发着一点光亮的屏幕也黑下去,整个天台只剩下莹莹白雪折出的微光和楼下花坛边的有些遥远的昏黄路灯。

        有点模糊。

        玻璃花房的灯没有亮,但就在这一片微弱的光晕里,这个男生的身影和侧脸仍旧好看的不像话,林南瓷动了动手指,有点想把这人画下来。

        “站在那干什么,过来点。”

        江北绪就站在玻璃花房里面,收了手机叫他:“太黑了,我有点看不清你。”

        林南瓷走过去,就这么一会功夫,天台上的雪就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像一朵云。雪下的还挺大。

        屋子里要暖和一点,江北绪领着他走一边解释说:“花房线路接的是医院旧线路,有些老化了,”他一边说一边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自己买小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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