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妖龙
李灵许耕种归来，踱到角落处卸下身上一干柴火重物，弓着身捶了捶酸痛的腰，扬起身朝天长舒一口气。
熟悉的开门声“嘎吱嘎吱”悠长响起，麦娘扶着掉了一半的屋门慢悠悠的滑了出来，见是李灵许，便笑盈盈地放下扶门的手，任由那裂了几道纹的破门插在泥地里，拇指和食指小鸡啄米似的，捏起手捧里的一粒瓜子塞进门牙底下。
“呦！回来啦？”
嘎巴一声脆响，李灵许闻声看去，只见麦娘正呲着两排牙，不太娴熟的磕着那捧半熟不熟的瓜子。
李灵许饿的前胸贴肚皮，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吐沫：
“娘，你哪来的瓜子？”
麦娘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将嘴里残留的瓜子皮吐到李灵许堆下的木柴捆上，“你这脏，快洗脸去！如今又不是没水！你这模样让你钱家官人见了成何体统？”
李灵许抬手擦了一把脸，皱了皱眉，嘟哝道：“钱家官人？”
“许儿啊，你娘今日给你许了门好亲事啊！”
李老爹拄着木头棍从屋里一瘸一拐顺了出来，狂犬病虽然被某位善心大发的神医大夫治好了，面上却留下了一系列后遗症。
李老爹挤眉弄眼，嘴和鼻子扭在一起，“几日那钱大官人就来送聘礼喽！你啊，嫁过去还是侍妾呢！”
李灵许瞄了一眼又怂又不老实的爹，问：“多少钱？”
麦娘磕完一小捧瓜子，搓掉挂在掌心的瓜子皮，笑道：
“你管它多少钱，又不能给你！可都留着盖房子哩！你去了钱家好好表现，可不能输给旁的小妾！尽早生出个大胖小子，那荣华富贵还能少了你的？那时候也别忘了爹娘的养育之恩，有什么好东西多回娘家送些！嘿嘿”
麦娘沉浸在金银珠宝长了腿往自家爬的喜悦中，抬眼见李灵许一动不动，便一脚踢在李灵许的屁股上，喝道：
“想啥呢？还不洗脸烧饭去！娘饿了！”
自打李灵许记事儿以来，有关娘的温暖不太回忆的出，倒是麦娘跋扈的金莲脚，似是能日日享受个足，尤其这三年，打的更甚。
李灵许揉揉屁股，弯腰拾起几只柴火棒，“这就去。”
“把脸洗干净再去啊！可别把泥灰掉进饭食里了！以后你做了小妾想给娘烧火可都没得机会了！”
麦娘一顿嘱咐，又觉馋意上涌，几步小跑捣腾到里屋又抓了把瓜子，再将布袋子藏了个严严实实，面色坦然的挪到李灵许身后，边嗑边道：“丫头，那水渠真不是你挖的啊？”
李灵许递柴的手一顿，看不出表情：“不是。”
麦娘倚在灶台边，侧过身子打量她：
“奇怪了，那刘二蛋可说看见你拎了个宝贝铁锸，那东西若是像传说的那么厉害，卖出个几十两银子也说不离哪！”
李灵许蜷在火坑前一言不发，不紧不慢的翻腾着坑里的柴火，火光映红她平静的面颊。
那是一张洗净泥土后，极秀气隽美的脸，眼尾微微上挑的明眸中浅看似火苗，细看又似无波潭水，忍耐着什么又掩藏了什么。
麦娘睨着这张和自己相反的美人脸，突然觉得二十两好像少了些？
麦娘心里不爽了：
“哑巴了？跟你说话呢！那水渠究竟是何人挖的？”
李灵许面不改色：“谁知道呢，许是大罗神仙下凡了吧，总归让李家占了这口头便宜，娘也没吃亏不是？”
麦娘外头觑着她，觉得此话不无道理，只是遗憾没把那铁锸子弄到手卖些钱，实在是损失！
也罢，待那二十两银子到手，她可得搬进城里去，享享那城里人的待遇，至于这不争气的李老头，本就是半路夫妻，带上他可够丢人现眼的，不如就地扔了罢。
麦娘想着美事儿，晚上的咸菜饼子也似山珍海味，越吃越香。
可李灵许却有点心塞，以至于咸菜饼子囫囵咽下噎在她发育不良的胸腔——更加堵得慌。
打小她就很羡慕爹娘臂弯里长大的孩子，撒个娇便能求来一口零嘴的事儿，她李灵许从未感受过，她娘给她的除了拳打脚踢便是各种奇葩思想的灌输。
人各有命，虽然早知嫁人做妾是她此生最终归属，可这一日的来临却让年仅十五岁的李灵许不知所措。
“吱吱”
门外响起熟悉的虫鸣声，李灵许刷锅的手一顿，放下秃了一半的草刷子，悄摸摸溜了出去。
“听说你要嫁给城里钱家了？”刘二蛋嘴里叼着半截草叶，身体缩在房根下，一脸严肃。
李灵许耸耸肩：“没办法，我娘已经把亲事定了，琢磨着聘礼银子乐呵一天了。”
黑夜里，刘二蛋一双眸子分外沉寂，十岁的小屁孩皱着眉却似个成年人：“不可！我爹说了，那钱家主喜家暴，前些年打死几个小妾！”
李灵许白他一眼：“若不是你四处宣扬我龙飞凤舞之能，我娘岂会这么快寻到目标？”
二蛋挠头：“我我那不是看你总被你娘欺负，若是在村里出些名声你娘也会对你好些嘛！谁知你娘贪得无厌到如此地步”
下一瞬，刘二蛋猛地站起身子，攥紧李灵许的手，一双如墨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李灵许，我们私奔吧！”
李灵许轻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门，“二蛋，让你爹给你开两副药吧。”
“啧！我是认真的！”一边说着，二蛋从鞋里掏出几个铜板，搁至李灵许掌心，语气十分炫耀：“你看，我现在就能挣钱了，等带你离了这破风村，我还能挣的更多！”
“你从哪弄的钱？”李灵许捏起那几个铜板，瞠目结舌：“人鬼交流站？！”
“嘘！”二蛋探头瞧了瞧屋内，缩回身子悄声道：“千万别让我爹和你娘知道！我这是特异功能，要多加利用，所以你要相信我，跟着我有饭吃！”
“你也真敢，做阴间的买卖”李灵许蹲下身子，两手支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天边的上弦月：“不过我还是不能跟你走，那毕竟是我亲爹亲娘，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啊。”
“哎呀！你”
“许儿？锅碗刷好了吗？刷好了来给娘捶背！”
屋里传出中气十足的召唤声，李灵许无奈地望了二蛋一眼：“看见没？离不开我。”
——
李灵许有点病——乱做梦。
她时常会梦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有时候梦里的东西竟奇迹般的成真了。
比如说那水渠。
前几日夜里，她的梦中出现了一位白衣道士，身披白锦，墨发飘飘，一身仙姿逸骨，于如水的月光下背对着她，手握冰剑挥袖一劈，霎时，一道白光自他脚下飞驰而出，与漫漫黑夜中化为一条蜿蜒的溪流。
谁能想到，第二日醒来，竟然成真了。
李灵许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可能是受二蛋熏陶，有了某种“未卜先知”的本领。
这夜，李灵许依旧睡得不踏实。
她又梦见一个白衣老道站在村头的歪脖柳树下，两鬓斑白，长胡垂下两尺，一身道袍风中飘然，虽年事已高面容苍老却依旧风姿绰约。
李灵许犹豫地望着他，试探问：“老伯伯，水渠是你劈的吗？”
老道士摸了摸手上的玉牌，道：“吾心甚悦。”
“啥？”李灵许有点懵逼：“你大点声，我没听清？”
老道士垂下眼眸，良久道：
“丫头，你不想嫁？”
李灵许瞪大眼睛看他：“老伯伯，你还真是算命的？”
“不，我是神。”
“老伯伯，你可能救我一救？我不想嫁！”
老道士思索片刻，掀起眼皮正视李灵许，身姿挺拔道：“那好办，嫁我就成了。”
“？？？”
李灵许腾的松开两只手，退后几步望去，只见老道微微一笑，两只褐色龙角穿透他的白发破头而出，老道的脸变戏法似的化成了一只龙脸。
龙眼黑而亮的直勾勾盯着李灵许，人中双侧生出两条鞭子长的龙须，偏偏身子还是人形状，顶着个龙脑甚是诡异。
“老……老龙吃嫩草？”
李灵许险些吓尿，丹凤眼瞪成了铜铃眼，她立时撒开步子狂奔。
不想那老道的胡子弹性甚好，一条龙须迅速飞出，瞬间缠上了李灵许的腰。
那龙须将将绕着她，似是怕逃走，又似怕勒疼了她。
他将她勾到身侧，口中呢喃：
“你终究是我的。”
“娘的！”
李灵许一个激灵坐起身，黑暗中冷汗猛流。她急促喘着气，环视四周确认了那老妖怪只在梦里纠缠，她便如儿时千百次从各种噩梦中惊醒一般，模仿着假想中母亲的模样，双手抱胸心中默念：
“抱抱许儿，不怕不怕，是个梦罢了。”
李灵许掏出胸前挂着的护身符，紧紧握在手心。
这是几年前村口遇见的日大爷送她的，说见她有缘，自己又无后，便将他家祖传的辟邪符咒赠予她。
此物确实灵验得很，自带上之后，从前每夜困扰她的梦魇如被高僧施法斩去般再也未出现过，夜夜平静安逸睡得踏实。
可今夜怎避不得梦中老妖怪了？难道是梦里那妖龙法力太强？
李灵许甩甩头，摒去一切杂念，抬袖抹去冷汗，攥紧符咒再次阖上双眼。
蓦的，她双眼暴睁：那妖龙老道怎越看越像日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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